又听另一只说,‘那是,他是不晓得。这骗人的真谛,是要多说真话的,你说九句半真话,再送上半句假话,那才教人真假难分。’
百万把手巾蒙在脸上,深深的吸了口气,才放了下来,同瑞宝说道,‘那我自小就在古家了?’
瑞宝想了想,咳嗽了一声,说,‘大约是罢,你又不在这铺子里帮忙,我哪里能晓得的那麼清楚?老爷过两天就要回乡去了,兴许就带著你回去了,那时你再去问别人罢。’
百万笑了笑,说,‘瑞宝哥,你看,我甚麼都不记得了,不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还请瑞宝哥以后多照应我。’
瑞宝咳了一声,‘不必说。但凡你有些眼色,手脚麻利些,都不会惹老爷生气的。’
百万笑嘻嘻的说,‘懂得懂得,跟著瑞宝哥,自然是错不了的。’
古老爷进来,见他们两个说话,笑著对瑞宝说,‘我叫你带他洗脸,也没让你教他你这偷懒的坏毛病!’又对他说,‘你先去前面看著,若有人进来,你也不必多说,就在一旁站著。’
他走进去,却听到那两个人隐隐的说话声。
他走过去,又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躲在帘子后面,听这两个人背著他说甚麼话。
那位古老爷叹了口气,轻声的叹道,‘……我这真是造孽啊…’
瑞宝说,‘老爷想开些罢,世上的事总是难两全的,再说了,若不是那人原本就生了疑心,又怎麼会轻易的听信外人的话?’
那位古老爷敲了敲扇子,低声叹道,‘白壁原本无暇,相如漫诳楚王,我心中实在有愧啊。’
瑞宝就嚷嚷,‘老爷您就别掉书袋了,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您若是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就去跟他说说?’
古老爷恩了一声,却转开了话头,说,‘他也不知道是出了甚麼变故,竟然来得这样快,还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倒弄了我个措手不及。’
瑞宝不以为然,打著哈欠,就说,‘不是大喜,就是大悲,当初拿药给您的那个人不是说了麼?’
古老爷就说,‘他们其实也没安著好心,只可惜坏人都让我做了。’
瑞宝叹了口气,就说,‘老爷,这世上的人哪个没有私心,你做就做了,又在这里说甚麼,小心叫人听了去。’
百万听到这里,心里虽然还不是十分的明白,却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他心里倒没有怨恨,也并不想趁早逃开。他根本甚麼都不记得,又无依无靠,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他倒觉得这样也好,甚麼都不记得,甚麼都想不起。
他的过去被深埋在看不见的地方,整个人好像丢掉了一半的魂魄,可是不知道听到了甚麼,看到了甚麼的时候,心口却还是会钝钝的痛。想来那绝对不是甚麼令人欢喜的事。
伤心的事还要想起来做甚麼?继续伤心麼?所以他宁可想不起,宁可甚麼都不知道,宁可糊里糊涂的。
他想到这里,便轻轻的起身,转到前面去。铺子里面空无一人,笼里的鸟儿嘀呖呖的叫著。他只装作没听到,拿起拂尘,轻轻的扫去那字画上的轻尘,甚麼也不再去想了。
没过几日,古老爷果然带著家眷回乡去了,还带著百万和瑞宝,瑞宝倒是欢喜,只是百万心里有些闷闷的,也不知道为了甚麼。
百万跟著车出城,走了几步,听到半空中的鸟鸣一掠而过,就好像心里突然被人扯了一下似得,不由自主的就回头朝身后的天空看。
身边的瑞宝笑著同他说,‘看甚麼,难道有相好的留在城里?’
百万听到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的说了半天,这才回过身来,呸了他一口,说,‘你以为哪个都象你,只晓得那档子事!’
瑞宝叹气,说,‘要不得,要不得了,这才没几日,就连瑞宝哥都不叫了!’
百万撇撇嘴,眼珠一转,突然笑眯眯的说,‘瑞宝哥。’
瑞宝知道他的鬼心眼多,当下就说,‘你别叫,我也不敢答应,你想怎样?’
百万委委屈屈的说道,‘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我觉得心里怪难过的,走不动路了。’
瑞宝连忙抬手,‘你坐上来,我走路,这成麼?’
百万这才露出笑来,大方的跳上车去,他卖了几个莲蓬,抱在怀里,一边哼歌一边剥著吃。
他刚才听一只鸟儿说,‘真了不得,我听人说衡山君娶了龙女。’
另一只哪里信他,‘金翅鸟和龙不是天生的对头麼,他怎麼会娶了龙女,别是你听错了罢?’
那只便急忙的发誓赌咒,说,‘这消息实在不假,城里都传遍了,听说衡山君这次受伤,不知道怎麼的就和龙族扯上了关系,在天帝面前说愿意斋戒,非要娶那龙女不可。’
另一只大惊失色,就说,‘那不是要了他的命麼?’
那只就酸溜溜的说道,‘那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操得这是哪门子的闲心?’
百万心里想,衡山君是哪个?想来是天上的神仙罢。这鸟儿也实在长舌,专门传这些八卦。
百万听著闲话,慢慢的吃著莲子,莲子其实都老了,一点儿也不好吃,还苦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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