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竹茂密,曲水穿流,隐约的琴声在这样的黄昏听起来特别柔和古旧。任风歌揣着略微忐忑的心情推开厢房的门,缓步绕过檀木屏风,看见了一个背影。
大约是十分年轻的,肩背的线条单薄却流畅,光滑的艳色缎袍略不合盛夏,但一丝不苟。那人合衣睡着,清秀漂亮的眉眼像一笔写意的画,只是极为虚弱苍白。
难道是这个人么……任风歌想。
“的确是我,先生不用再猜了。”那人孱弱的嘴唇却吐出一句这样的话语,“您是被王爷宠坏了,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么?”
任风歌呆了一呆,望着他:“你怎么了?”
那人微微睁开双眼:“我服了毒,不这样就没法骗过附近的眼线。任先生,明天开始,山栖堂附近也要戒严了。”
“为什么?”
那人轻笑:“这里靠近王府啊。在完成王爷托付之前,你不能再回去了。”
任风歌略点头:“你需要大夫么?”
那人嘴角微动,没有回答。
任风歌道:“好吧,你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人完全睁开浅褐色的眼睛,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他:“幽兰。”
☆、幽兰
幽兰并非从来都是瑞王府的人。三年之前,他在莳花居里搭上了瑞王爷,于是暗中被赎身,成了王爷安插在烟花柳巷里的心腹。
莳花居是个买笑的地方,幽兰在那时并不叫这个名字,他长得十分秀丽,但重要的是读过不少书,见识还颇为不错。他能在达官显贵间游走,识用过许多市井间根本见不到的珍品。他的价码很贵,但得到的人只有一个时辰能与他切近地说上几句话。
瑞王爷对男色并不是十分有意的,却似乎对幽兰青眼有加,时常前去幽会。任风歌在王府略听闻过这件事,以他的身份,并不置一语。
半个月之前,幽兰忽染恶疾,无人能治,莳花居怕他传染旁人,坏了生意,只得赶出了门去。线报仅止于,那个曾经风流王城的美人不愿恳求那些来买他笑容的人,顺着那石板路的幽暗巷子,几经辗转来到了山栖堂,或许就死在那里。
对于山栖堂的弟子们来说,他们所知道的是有一个病弱的年轻人被收留进来,左近街市多了许多官衙的巡兵,任何出行官府都会记录在案。此外,大弟子江暮天与他们的师父任风歌起了争执,在这之前,江暮天曾擅自做主要将那个寄宿的年轻人赶出去,扔在街头。
江暮天说,那个人是有病的,还脏得很,根本不配留在山栖堂,简直不要提收他作山栖堂的弟子了。
大弟子,左膀右臂,出去圆滑无人能及,关起门来却也有无人能及的固执。任风歌去王府门前走了一圈,去市集上常去的那家木匠店问了新进的斫琴木材,回来时,江暮天正在幽兰的屋子里坐着,屋外站着几个好奇来围观的弟子,见任风歌远远走过来,彼此递了眼神,一哄而散。
任风歌把江暮天叫到廊下,道:“你去查过他的底细?”
那人爽快地就承认了:“师父,您鲜少去勾栏瓦舍,也不了解市井议论,像这样的人,死了都是直接拖到城外烧了,官家连查都不屑查的。”
任风歌略笑:“你不必介意,他的病不会传染人,而且,我没有说过要收他作弟子。”
江暮天负气般地冷笑:“师父是个心软的人,我们都知道。像苓儿、玉轩、秦迪那些没有天分的弟子,您不也都收进门来了?若没有王爷的赞赏提携,有些人早就可以被赶出门去了吧!”
任风歌看着他鲜艳分明的脸庞,道:“你们都觉得我与世无争,就是聋哑痴呆,需要一个一个来点醒我么?”
这口气已经非常重了,但语调还是平稳冷淡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发过火,此刻不仅是气恼,更有些刺痛梗在心头。
江暮天道:“我为什么说这话,师父不会不明白。王爷势力将倾,朝上已经风起云涌了。”
任风歌转过头,严厉地凝视着他:“那又如何?”
江暮天无话可说,半晌,道:“我愿跟随师父,并无后悔。”
这场争执于是又在彼此的一瞬心软中,就这么结束。师徒两人相对无言,江暮天很快告辞,稍事休息,回到去年新进的几个琴童处,继续调弦相授。
任风歌回到室内,绕过屏风,看见幽兰坐在床边翻着柜里找到的一本破书。昨夜见到的苍白虚弱已经消失了,他看起来虽然消瘦,却已经正常。任风歌瞧着他,心头略感异样,想着这青春丰盛的年轻男人,他的身体该是怎样的,但只这么一想,就强自压下了念头。
幽兰挑起眉梢望着他,说了句:“先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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