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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去她了。”纯子好像在说服自己,“我看见过她们在一起吃晚饭,那是童童第一次撒谎,为了她。我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她眼睛里的慌张,她不会说谎……”

“行了,纯子……”牟禾楠缓了好一阵,低沉的说,“我不是都说过了嘛,没得到过,哪来的失去。”

“牟,我得到过的!”纯子突然很烦躁起来,“你们不明白的,我得到过她。”

没有人再说什么了。明朗低头,忏悔一般。牟禾楠幽怨的看着纯子,看着她的眼角再一次潮湿。

童瑀,她把你当作天使,我却认为你一直是恶魔。你当真能够在万花丛中,来去自如,两袖不带一丝花香走。你太厉害了,你让我感觉我很幼稚,很悲哀。我还在为我死去的爱情高颂祭文,你已经抽身而走了。你笑与不笑的脸庞,是你自己都无从考究的宿命,你注定要伤害某些人的,就好像你注定要遇见她们。童童,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我都觉得很累了。难道,你一直习惯的隐忍,已经让你的爱情麻木了吗?那为何,你会像现在这样一步步远离纯子,朝着你感觉到的真爱而去?

你也累了吧,想找个地方停下来了。我知道你的心也斑驳,如同我们的一样。

“纯子,你得不到她了。”明朗站起来,走到纯子面前,蹲下,握着她的手。

“……”纯子低头不语。

“你放了她吧。”明朗又说,她握着纯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就好像我知道我得不到她一样,放了她,好吗?”

“……”纯子抬头,那眼中满是伤痛的泪花,向外面的绵密的雨一样,湿透了所有人的心。

“放了她……我求你……”明朗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牟禾楠扶起她,将明朗靠在自己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头。纯子手里的那张名片,渐渐被握成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苏唯的名字在那上面不断的扭曲。

其实我们的生活本来是一张平整的白纸,充满了期待的等候着别人来抒写美丽的痕迹。青春的年华,就好像一支饱蘸墨汁的笔,轻轻的画过我们的人生。可能会流畅,可能会停顿,可能浓稠了些,清淡了些,错过了一些,忘记了一些……于是人生才丰富而多彩,起伏而跌宕。某个无所事事的时间,你回忆起来的时候,嘴角会带着当时的样子。

女人是最美的一张纸。她们有七岁的始龀,十二岁的金钗之年,十三岁的豆蔻年华,十五岁的及笄,十六岁的碧玉,二十岁的桃李,二十四岁的花信,直到标梅之年的出嫁。每一个用词,都极尽对青春的崇拜和渴望。然而现在的我们,可能在豆蔻时候闻到爱情的芬芳,美如碧玉的时候尝到初恋的味道,在桃李的红晕下,得到痛疼的记忆,然后在花信年华又怅然若失自己的过往……

童瑀在自己的花信年华,遭遇了一场爱情的空降。她像是在一个陌生的花园里,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这就好像她每次生病发烧都会做的同一个梦境。梦境里她独自一人走在潮湿的台阶上,面前是一幢老旧的法式小楼,一如上海奶奶家最初的模样。

这台阶的最尽头是一扇虚掩的门,爬满了黑色的藤蔓。滴着水。伸手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感觉这滴落的水是滚烫滚烫的。门里面是一个院子,杂乱的种着许多她只在山水画里见过的那样模糊的植物,不仅仅是花,还有很多草。纠纠缠缠的样子,令人心里非常的沉闷和压抑。院子中间是一个石板小道,上面是一个葡萄架,没有葡萄。石板小道的尽头是另一扇门,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推开过。童瑀就是站在这个匪夷所思的院子里,四处寻找,心里面着急但盲目,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最后她越来越心急火燎,越来越烦躁不安,然后就醒来了。

伴随着满头的大汗和急促的呼吸,她睁开了眼睛。心脏恐惧的狂跳不已。这样的梦,总是在她身体不舒服或者半夜发烧的时候才会出现,24年来,同样的梦,没有进展。她始终不曾推开过石板小道尽头的那扇门。

因此童瑀觉得,自己是缺乏安全感,但又固执的一个人。

所以这个人,此刻站在大石西路和大石东路的十字路口,一站就是几个钟头。她看着眼前不断重复和反复的交通灯,又一次纵容了自己的固执。

那条短信她写了:我回来了,但是我找不到原来的路,你告诉我,我是向左还是向右。不用担心指错了,因为就算是南辕北辙,绕过了一个地球,还是可以找到你的。这条短信发给了苏唯,在凌晨大约4点钟的样子。然后她就保持那个动作,不知道看着前面的交通灯重复了几万次。

在好几个瞬间,她都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很奇怪的状态,类似于佛家中的“入定”。她的周围什么都不剩了,没有了建筑没有了树木没有了声音和气味,她的周围是一片光,安静的笼罩着她。然后她就觉得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这悲伤的程度,超过她能承受的极限。她在那个瞬间以为自己灵魂都因为这悲伤而被吞噬不见了,这悲伤令她无法思考和做出任何选择,只是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样,任这悲伤来切割她的灵魂。

然后一阵电话的铃声及时地将她拉了出来,她看也不看来电是谁,举起电话的手,异常的冰凉和僵硬。那一刻,她的双眼布满了泪光。她又开始轻轻的呼吸了。

“喂……”童瑀的声音好似不是自己的,因为这样干燥和沙哑。

“……”没有任何声音。

“苏唯,你告诉我,我该朝那里走呢?”童瑀强忍住内心巨大的负疚和伤痛感,从喉咙里憋出了这句话,“对不起,我可能迟到了。”

“童童……”对方的语言化作一缕清幽的哭泣,从渐渐变亮的天空上方传来。像一阵雨,就落在了童瑀干渴的心里。只有纯子,才会这样叫她“童童”,带着一点溺爱和纵容的语气。

“是你啊……”童瑀的心中已经没有惊讶和酸楚了。她仅存的,只是等待而已。

“你在哪里?”

“不知道……”

“你快回来吧……”

“回不来了……”童瑀站在那条路的街边,看着街上的汽车越来越多,天色越来越亮。那盏交通灯,依然不知疲倦的变幻,重复,反复。

苏唯,我在等你。我在等你把我领回去,我找不到,那条通向你在地方的路了。

苏唯,你在哪里啊。

苏唯在温江的父母家里,一夜未曾合眼。胡乱的思维搅得她脑袋发沉。什么样的原因和结果她都想过了,却还是无法忽略掉自己的失落和伤心。天,她不爱我了吗?可是我这么爱她。纵使我的爱是疯狂的,那也是爱啊。她知道的,她都叫来了别人,为什么她不出现。童儿,你在怕什么?有我在的地方,你还在害怕什么呢?是她阻止了你吗?她究竟要怎么样才能阻止你的到来,或者你究竟因为什么原因而不出现。我想你,我好想你。身体的伤痛已经不重要了,你可知道我的心还才痛?是越来越痛!

她看着窗外的树影已经清晰,在雨后的清晨里逐渐的恢复生机,而自己的那颗心,依然沉在水底一般的毫无生气。Marco Borsato的《Liefde de wint》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听得耳朵都麻木了。这房间像是隔绝了一起空气那样,令人感觉憋闷。苏唯揉了揉一夜未合的眼睛,闻到指尖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这个瞬间,她的心中全部都是怅然的失落。气味让她回忆起了童瑀身上最初的那种伊丽莎白雅顿绿茶香水的味道,那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芬芳。接着她又想起了童瑀身上属于她自己的特殊的味道,有一种洗发水和沐浴露混合的淡淡味道。最后不可抑制的,她似乎闻到了小南街那个缠绵悱恻的夜晚,在童瑀的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黑色绞花铁架床上,混合着她的汗味和自己欲望的味道。一种令人上瘾的,可以令人失去心智的,神秘而危险的味道。

然而她喜欢这个味道。因为在这里面,苏唯觉得特别的安全和宁静。就好像泡在一个温暖的池子里,身体的周围都是童瑀,童瑀,童瑀……她怎么舍得离开!

嘀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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