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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楠，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好吗？

屋子并没有因为一个人要离去而显得多空旷和寂寥。倒是满满的两个行李箱，提醒着童瑀这个人曾经在这里舒适的生活过好多个日夜。那两张机票还放在那个玻璃罐子旁边，罐子里还是放着两个人的钥匙，一个是海豚，一个是机器猫。

“我请了一天假。”童瑀看着自己的脚。

“嗯。麻烦你了。”纯子站在她面前。

“你还会来中国吗？”她轻声地询问她。

“你希望我还来吗？”她低声地回答她。

“……”她沉默了。

“……”她缄默了。

“纯子……”她忍着没哭。

“童童……”她忍着没哭。

这再多的语言，在离别面前都是这么的苍白无力。我如何，才说得出来“再见”这两个字！我们还会再见吗？我们还能够再见吗？我们还可以再见吗？你骂我自私吧，你骂我无耻吧。这临到头的分别，我竟然这样割舍不下了。这算什么？我算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够潇洒一点，开脱一点，像别人那样留给你一个优雅的挥手再见，或者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收起哀怨。好多时候，我多想自己能够更加成熟一点，不再是你宠爱的那个孩子，不要是孩子！可是我怎么到最后还是个孩子！

此刻的我，站在你面前，竟然连最后的告别，也说不出来。

后天，后天。眨眼就来的后天，机票放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它们提醒着我，这每一次看着你的时间，都在光速般逃走，我就要看不到你了，我们就要分别了。在我的心里面，一直把你当成了好多个角色，你是母亲也是父亲，是朋友也是爱人，是老师也是学生，只是我到最后发现自私的我，一直占有你的爱，这令你获得了巨大的伤害。我希望，你能够明白，童童不是有意的。她只是长大了，她明白了，有些人有些事，虽然就是很好，但是却是错的。童童想要结束这错误的占有，还你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天空，不再有我的印迹，是属于你自己的幸福。所以我挣脱你了，我推开你了，但是我是含着泪的，忍着痛的，你要记得要明白要懂得，童童，是爱着你的。

在最后的那个夜晚，童瑀流着泪，像一个孩子。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把头埋进了纯子的怀里。纯子抱着她，将她整个人都环在自己的怀里，任凭自己脸上的泪打湿了她的半片肩。那件纯白色的棉布罩衫，在童瑀肩头渐渐氤氲成一片潮湿的海……哭得累了，童瑀在纯子的怀里睡着了。她的手还紧紧攥着纯子的衣角，眼角带着泪痕，翻腾着她全部的感情。希望我在梦中对你的呼喊，能够让你明白，我心中对你的爱，从来都没有消散。

我爱你，所以要离开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这样内疚。

抱着我吧，抱着我抱着我，用尽全力，因为天亮的时候，我将远离这里千里之外。让我最后再抱着你一次。当初浓烈的燃烧和疯狂的占有，就让它们此刻化作悠扬的呼吸。希望你能够记住你我的脸。拥着我吧，用你从前的样子从前的姿势，因为数个小时之后，我们将不再有这样的机会靠近彼此。我好后悔当初的时候，没有在你身边多花点时间，以至于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还是心疼你的，我的小王子。所以我尽量收拾了我所有的东西，不给你留下一丝带着我痕迹的东西，因为我知道你会难过的。我带走了我所有的衣服，鞋子，化妆品，书籍，收藏品，拍的照片，你给我的信件，你送我的小东西……我连牙刷都带走，连一个发夹都带走，如果我的身影和脚印能够带走，我也会把它们装进行囊。我知道你会难过，可是我不想让你难过，所以我都带走吧。但愿那个女人，能够爱你如同我这样。我的小王子，我曾经这样宠爱着叫你好多次好多次……以后，我不会再叫谁小王子了。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巴厘岛里的苏唯，那个夜里眼睁睁地看到了东方鱼肚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呆，她就是这样把一盒香烟燃完，然后一次都没有放在嘴边。在家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该坐下还是该站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吃早餐或者午饭，不知道为什么心慌意乱，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委屈到想要放声大哭出来……她看着时钟，8点，9点，10点……然后她驾着车，等候在小南街的那条街边，稳稳的停靠在一棵树下，看着那个院门口，气温渐渐升了上来。

万物都是轮回的。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那个寒冬跟着童瑀和纯子来到小南街的苏唯，今天同样跟着这两个人朝着前方驶去。一次是回来，一次是离开。但愿你的心，一直都在。

苏唯在机场突然出现。明朗和李弥非常惊讶，可是纯子和童瑀这两个人却没有丝毫惊讶。纯子了解这个女人的心思，童瑀了解这个女人的作风。因为爱，所以义无反顾。因为爱，所以不管不顾。牟禾楠看着童瑀，替她接过纯子的行李箱，然后站在一旁。

苏唯拉过来的童瑀的手，拉到靠近角落，然后从自己的脖子里取下一条项链。

“记得我说的话了吗？9月2号的早晨，我希望我能够看见平静的你。”苏唯看着她。

“记得。”童瑀看着她。

然后苏唯就把那条她最喜欢的项链挂在童瑀的脖子上，替她扣好。那是一条苏唯最喜欢的项链，缀着一颗蓝色的玛瑙石，好像一个人的眼泪，凝结成了一个点。然后整理着她额前总是凌乱的卷发，突然很心痛，很心慌，很惊恐——万一你不再回来，我该怎么办？

“你看，我拴着你的心了。”苏唯指指她脖间的项链，“记得别把什么东西落下了，记得整个的回来，记得我……记得我爱你。”

“都记得了。”童瑀微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我走了。”

机场里响起了播报航班起飞或者降落的声音，催促着该离去的人离去，该回来的人回来。硕大的空间，不过是一个中转站，我们谁都，留不下来。苏唯看着童瑀的背影，瘦瘦的肩头上面，仿佛模糊着一对半透明的翅膀。她转回了头，就像逃跑一样的走出了候机大楼。这不是离别，更不是分别，我不要看见你回头的脸。

她架着车飞驰在高速上，用力握着方向盘。童儿，不是我信任你，而是我太在乎所以一直心神不宁，我太担心你有点软弱的心，到最后把所有人都伤害了。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我，也不要伤害你自己了。我会等着你回来，然后我要告诉你好多事情，好多好多。我有好多话还想给你说，好多好多。我还要看着你，听着你，吻着你，抱着你……我要你整个的回来，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为什么！这竟然是失去你的感觉！让我崩溃到出离！

飞机降落在上海。巨大的候机楼里，童瑀第一次不知身在何处。坐进出租车，念叨了一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址。童瑀靠在窗边，尽量不去想时间。空间的变换是如此的快。从成都到上海，不过2小时40分钟的时间，就把一个人带走了，或者带回来了。差不多的建筑，差不多的街道，差不多的人群，差不多的天空……差得太多的，是我们自己的感触。陌生的城市，就要听不懂的语言，更加炎热的日光，更加忙碌的生活节奏。她不喜欢这里。

那天的晚饭在父亲定的一家餐厅包房。父亲，阿姨，春晓，童瑀，纯子。没有奶奶。饭菜很复杂，要考虑五个人的饮食习惯，着实让父亲伤了回脑筋。可是爸爸，不过是一顿饭，你这样让我好不安。你不用这么辛苦的，我已经无所谓了。不要觉得你很内疚，我很无辜，我已经长大了。

春晓也长大了，开始大学一年级的生活，我觉得她很漂亮，有着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柔软和温暖。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像阿姨，像阿姨一样的柔软。这餐饭表面上吃得很温暖。因为进门介绍纯子的时候，童瑀说：“爸爸，她就是西园寺。”

父亲站在那里，点头，然后伸出了手。没有在家里见到阿姨和春晓。童瑀的嘴角现出一丝冷漠。

夜晚，童瑀和纯子坐在父亲的书房——现在是春晓的书房。

“爸爸，我有事情想给你说。”童瑀先开口。

“你们的事情你不说我也猜出来了。”父亲很平静，点燃一支烟。他英俊的面容，在饱经了海风的摧残后，已经有了几丝明显的皱纹。

“还是由我来说吧。”纯子突然开口，“我要回去日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