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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子鞠了一躬，走进了电梯。童瑀跟了进来。

入住酒店的单人房间。拎进来行李之后，童瑀站在那里，有点失神。

“明天中午的飞机，童童你回去吧。”纯子走向她，“太晚了你父亲会担心的，上海太陌生。”

“嗯。”童瑀答应着，脚步却一步都挪不动，像是凝固在了那个地方。低垂着眉眼低垂着头。

“呵呵……牟说得没错，你不是爱我。”纯子突然轻轻而带着幽怨的说，“她说‘小童和你说话的时候都不看你的眼睛，她看着自己的脚，看着墙壁，看着你的肩头，看着你身后。’”

“……”童瑀的心快碎了。

“走吧，回去吧，买最早的机票，回家。”纯子含着泪催促着她，“快走吧。”

童瑀点头，后退了一步。

“你家的钥匙，我放在那个玻璃罐子里了。”纯子上前一步。

童瑀点头，后退了一步。

“你记着服药，必须听从医生的建议。”纯子上前一步。

童瑀点头，后退一步。

“等等……小王子……”纯子终于不可抑制的流下了眼泪 。

童瑀停止了脚步。小王子……小王子成为国王后，才发现那个耀眼的皇冠是多么的沉重，而她好怀念那个花园里野花编织成的花环，罩在头上，可以向飞鸟和蝴蝶炫耀……昂贵宝石制成的皇冠，小王子不该要的。

“童童！我拿了你的一样东西。”纯子摊开掌心，一只青玉的饰品。那是她们在苏州文庙里淘来的一对貔貅，一只是青玉一只是白玉。一人一个，坠在腰际辟邪挡灾。她看着童瑀晶亮的眼睛，闪烁着令她无比心碎的感情。纯子摊在童瑀面前的那只手，不断地颤抖。

童瑀笑了。笑得那么悲怆也那么欣慰。她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掏出了一个东西：一只白玉的貔貅。

“我也拿了你的东西。”童瑀微笑。

原来，我们是相同的。相同的身体，相同的疼痛。因为无法继续契合的灵肉，在最后终于寻找到了最深最真的共鸣：你知道我心碎，犹如我知道你心碎。

纯子掩面而泣，童瑀上前抱着她。

哭吧，哭吧。最后一次，我的肩旁是你咸湿的海洋。就让我再一次安慰你受伤的心，尽管我就是那个施暴者。说吧，说吧，最后一次，让我再听听你半生不熟的成都话，让我再听听你从来都不会掩饰的爱的表达，尽管我已经没有资格了。恨吧，恨吧，最后一次你可以狠狠咬在我的手臂。是我伤害了你水晶般的心，无知幼稚的我一次次的漠视了你的伤口，尽管我和你一样的痛苦。最后一次。这最后的一次，就让我们最后一次拥抱吧。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你。我因此而成熟。懂得了爱。知晓了疼痛。学会了給予和索求。并且终于明白：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别走，小王子。”纯子最后的请求。

“我不走。直到你睡着了又醒来，我都不会走。”童瑀回答她的请求。

她坐在地毯上，握着她的手，看着躺在被子里的纯子，始终不肯闭上双眼。童瑀再一次想起了小南街的阳台上，那只痊愈后飞走的小鸟。它临别时候，就是这样充满了情感的双眼。可是纯子，你的小王子为什么此刻却觉得你是个濒死的孤人？你睁着眼睛看着我，你看到了我千疮百孔的灵魂，和我心底丑恶的魔王吗？你看见我的破碎的眼泪，看见了我残败的翅膀吗？那你是否看见了，我胸腔里那颗跳动的温暖鼓动里，有着属于你的一片水晶墙，挂满了，我们曾经的所有记忆……

“我爱你，西园寺纯子。”童瑀不知道纯子睡着了没有，而她只是这样看着她的脸，终于说出了她早就应该说出来给她听的那三个字。而此刻，这三个字，沉重如同枷锁，宣判着她：有罪。

她坐在地上，靠在床边，看着纯子。一刻都不舍得眨眼。我要记住你的样子。你曾经给与了我那样宽厚温暖的爱，所以我要用我的余生，来记住你的好，来告诫自己要善待别人的感情，感激别人的付出。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爱，不管他的出身是多么的卑微，不管他的目的是多么的独断，不管他的方式是多么的错误，那都是爱啊！是一个人从内心最深处发出的呐喊，是灵魂轰鸣的全力前行，是思想和肉体的激烈碰撞，是你没有权利唾弃和无视的神圣！

小王子成为国王了，可是那引导她成长的花匠，却离开了这片繁华如锦的花园。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樱花在最美的春天开得短暂但华丽，然后急促着坠落，化作春泥。

上帝安排了你给予了我一个花园，然后你化作了春泥。

原来，这些都是美丽的。

原来，有些分离不是因为不相爱，而是因为，热爱成伤了。

最后一次，纯子。在你坠入可能悲伤的梦境里，我含着我的泪，忍着我的痛。最后一次，我亲吻你的脸颊。天亮以后，我们就此别过了。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因为你是我生命里那么重要的一个天使。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谢谢你这么爱我。我的此生都心存感激。

谢谢你，西园寺纯子。

上海浦东机场。

她握着她微微颤抖的手。她总是在情绪极端的时候，出现右手手指抑制不住颤抖的毛病。她们坐在浦东机场的候机楼里，眼神涣散的看着人来人往。外面是明晃晃的阳光，里面是冰冷的钢架椅子。成千上万的分别每天在这里上演，地板上似乎布满了再也不能重叠的脚步，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另一头。

“还有两个小时才换登机牌，我们太早了。”纯子轻轻看着她，双手摩挲着童瑀的手。她爱惜它犹如爱惜自己一样。

“没关系，我们等。”童瑀感觉脑袋里面是一团干燥的棉花，随时都可能烧起来。

“你能去帮我买一杯咖啡吗？”纯子要求。

“好。”童瑀起身朝售卖咖啡的吧台走去。

“我要一杯清咖啡，半杯冰块。”这是纯子喜欢的喝法，把冰块倒进滚烫的咖啡里，然后混合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