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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见过绿色的花呢，一团团的开得繁盛，压弯了枝干。”童瑀微笑，看着眼中的山野，“苏州拙政园里面前厅门口那棵树，每年八月就会开出绿色的花，淡绿色，像碧玉一样。”

“我还没去过苏州呢。”苏唯压了压头上的棒球帽，走过来，“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江南女子温如玉’啊？你就没有发生点什么故事？”

“……”童瑀带着故意的鄙视目光扫了一眼苏唯，不作声了。

“嘿嘿……”苏唯跳到她面前，“你觉得成都好还是苏州好？”

“成都好。”童瑀不假思索的回答，然后弯腰摘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

“为什么成都好呢？人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苏唯故意酸溜溜的问了一句，“你连天堂都不喜欢啊？”

“那成都还是天府之国呢。”童瑀继续采着野花，“人家还说这是一块被上帝特别眷顾的地方呢。”

“嗯……上帝眷顾这里，那……”苏唯转身背对着她，轻轻的问，“那你眷顾这里吗？”

“嗯……”正在弯腰采花的童瑀，手指愣了一下，然后继续折下一支，也不做更多的回答。

苏唯没有等到那个标准答案：我当然眷顾，因为这里有你。可是她一点都不着急或者纳闷。她太了解这个孩子。这是一个从来不轻易向人承诺的人，也是一个几乎不说甜言蜜语的人，更是一个对自己说“我爱你”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人。

她的爱是内敛的，温润的，害羞的。就好像苏唯手腕上那个竹节状的白玉手镯，没有贵重金属那样淳厚的质感，没有钻石那样璀璨的光芒，甚至不如玛瑙琉璃的清亮透彻。它是沉默的，或者稍稍带着点色差，却是最天然的，最纯粹的。她因为有着缺点，才是最可爱的最纯真的。她是没有被打磨过的瑀石，要是没有一双眼睛去发现她，她也会这样清冷到带着点漠然的看着这个世界。

可是女人的心都是像一幅细细密密绣出来的蜀绣。那一针一线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下的针脚，走的经纬，描的角度。若内心没有期盼，也是不会这样明知故问的。既是明知故问，却没有得到答案的话，心里面也是不会平衡的。

苏唯没有转回身体来。她还在等，她一直等。她就是不相信自己问了这个问题来，眼前这个人会置若罔闻。她知道她害羞，甚至有点自闭一般的掩藏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她想知道。就像一个家里面，妻子明明很心疼丈夫拼搏工作得来的金钱，却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花光用尽，然后看着自己的爱人又毫无怨言的努力奋斗……一边是冰山一边是火山的爱，才是最干净透彻的爱。因为爱她才心疼，又因为心疼而爱她。想看着她一切都为了自己，又不想她委屈了她自己。想她什么好的都给自己，自己又忍不住把最好都留给她……世人啊，就是在不断的折腾着自己和爱人的精力。奋力索取着，竭力付出着，并为此亘古永恒。

此刻的童瑀只是埋着头弯着腰，一支一支的采摘着野花，丝毫也没有顾忌到苏唯的情绪。

“我问你呢。”苏唯装作不太高兴的声音，“成都好在哪里呢？”

“呵呵……”童瑀抬头腼腆的笑了一下，“哪儿都好。”

“具体呢？”苏唯穷追不舍。

“嗯……好吃好看好玩，空气好绿化好规划好……”童瑀只是从无伤大雅的宏观角度说开了。

“打住。”苏唯一把拧过她的脸，稍稍用力，“就不能再看得具体点？”

“呃……疼……”童瑀的脸又一次被扯到歪在一边。

“一会儿就是痛，而不是疼了。”苏唯又羞又气。这哪是我问你啊，分明就是我憋不住了。

“我说我说……”童瑀害怕苏唯那闪电一样的手又会“啪”一声打落自己从来想帮忙却每次都被打的手，所以双手一支都悬在半空干着急。

“这个城市，就那么不招你喜欢？”苏唯假装气呼呼的又问了一次，“没什么好眷顾的？”

“我不是喜欢它。”童瑀揉揉自己的脸颊，看着另一头的山野，静静地说，“我是爱它。”

她的侧脸是她无数次偷偷看着，心里面泛滥着海潮一般情绪的角度。她喜欢低垂着睫毛，眼睛习惯性微漠着，嘴角似乎是带着戏谑又似乎是微笑。为什么？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吸引力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长时间的凝望中，并不是不断的找寻着令自己着迷的东西，而是仅仅被摒住了呼吸，内心空白，身体就只剩下自己的眼睛，贪婪的看着她，无欲无念。

“……”苏唯看着她的侧脸，没有出声。

“爱上一个人，所以爱上一座城。”童瑀到底还是轻轻的羞涩的笑了一下，“还是……爱上一座城，只为一个人呢？”

在山丘上，不断有三两成群的鸟儿从头顶飞过，那掠过的身影，像极了精灵。童瑀的那件墨绿色的棉布T恤衫，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从这片原野里长出来的一株植物。是什么样的一株植物呢？苏唯看着她，在脑海中搜索着。卷曲浓密的头发，略带苍白的脸庞，清冷的表情，潮湿的眼睛，欣长瘦弱的模样……她是那一朵，可以开在田间道旁，也可以开在河边山上的白曼陀罗。她既是良善的又是带毒的。她是一剂麻醉药，少一分剧痛多一分死亡。《法华经》说，佛在说法时候，有曼陀罗花自天而降，香馥郁，花落雨。它是集结了魔鬼和天使的矛盾体，也是前世来生中间的对称体。

苏唯想到曼陀罗的时候，内心一阵振颤。那样一种喜欢开在刑场附近的清雅的花，似乎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生或者死在它眼里都是对等的对称的公平的。她想起了童瑀的习惯和喜好，她的眼里看见的东西都可以是对称的……她喜欢设计出来的东西是对称的……她对事物只有两个感受：喜欢和不喜欢……她没有中庸的“随便”，“可以”，“将就”……她喜欢对称的一切。

曼陀罗是上帝对痴情人的惩罚和宽恕。这是一种要用自己鲜血浇灌才能开花的植株，因为我们内心住着的魔鬼喜欢这样热烈又致命的快感。

“我问你呢，你发什么呆？”童瑀一句话把苏唯从那漫无边际看不清楚地恐惧里拉了回来。她站在她面前，还是像从前那样的温和的笑脸，阳光透过她的头发，细细碎碎的在额头跳动着。

“我……”苏唯一时竟然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放眼望去，这里只有朴质的野花，温和的秋草，哪里会有曼陀罗那样足以令人惊惧的妖娆呢？

“嗯？”童瑀走近了一点。

“我……我是爱上一座城，只为一个人。”苏唯此刻那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情，在口中揉捏搅拌最后出来的只能是这句话。

我已不能控制自己。我又害怕又渴求着你，我一边担忧一边期盼你的靠近，我不知道这一剂麻醉剂是我的天堂还是地狱，或者我会不会因为过量而丧失了自己……

“呵呵……”童瑀再走近了一步，轻轻地说，“我是只为一个人，爱了一座城。”

“我爱你，童儿。”苏唯愣愣的看着她的眉眼，似乎是第一次看见，“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

“你害怕了。”童瑀看着她的眼睛，不带半点犹豫和宽慰，“是不是？”

“不……不是，我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比没有你在更让我害怕了。”苏唯伸手触及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