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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瑀坐在凳子上，看着不知道第几次蹲下来为自己整理裤脚的苏唯，脸上的表情是温柔的。她的双手仔细的为她整理试穿的裤子裤脚，头发从一边落下来，扫过她的侧脸。她同样是高傲的公主，有时候甚至有点霸道，可她毕竟是这么自然的蹲下来，就好像我们走在街上她看见我的鞋带松了会立即蹲下来给我系。她为我放弃了高傲，尽管这是她从来就熟悉的习惯，她也宁愿配合我的骄傲。在她眼里我是最重要的，就好像她有时候千娇百媚的窝在我身边，柔柔的在我耳边念叨一句：你是我的心肝儿。

在店员略带暧昧的目光里，童瑀扶起了苏唯，带着可以融化她的笑意。

“头发乱掉了。”她看着她的眼睛，伸出手指将她前额的头发绾到耳后。

“这条喜欢吗？”她仔细看着她身上的这条裤子。

“喜欢。”她点头，眼睛却不离开她的脸。

“怎么老看我啊？”她不解。

“你好看。”她回答。

店员知趣的走开了。

周末的成都永远都是充满活力的，哪怕寒风阵阵也无法阻止这个城市人们的热情。这个城市是闲适温馨的，不会有太多人关心你一个月薪水有多少，不过有不少人会问你周末打算去哪里玩。春秋两季里的周末，成都算得上一座空城，太多人外出踏青游玩，要上谁人家里拜访请周四就说服他留下等你。这样一座城市，适合心灵的栖息，这也是童瑀的母亲为何不愿居住在上海，而是选择了将自己的家安在了这里。尽管每一次爸爸来成都都说以后退休了一定来成都生活，可童瑀从来就没觉得他属于这里。海风早已在他的面容里留下了咸咸的味道，阿姨和春晓更像一树江南的茉莉。

只有我才是属于成都的。因为这里是妈妈画笔中的童话，而我是她唯一的王子。

在科华北路附近的北海道寿司店，苏唯破例自己提出晚餐吃寿司，要知道她一直很抗拒童瑀喜欢日餐的事情。童瑀和苏唯背着窗户坐在台前，这样并排而不是相对而坐的姿态会让人觉得距离不再存在——因为外出吃饭总是要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店里的寿司师傅永远都是一副干净的面孔，好看的手指头仔细的捏好寿司，然后放在颜色不同的碟子里搁在传送台上。苏唯明白为什么有的单身女性喜欢到寿司店来，因为面对的店员都是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面带微笑的制作料理的男人，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她再侧头看着身边这个人，她感兴趣的永远是碟子里的寿司，而对那些白净的小伙子没有半点兴趣。苏唯突然想笑，似乎觉得某些时候自己就好像童瑀面前的寿司碟子，她永远不知道下一碟是什么，可是一如既往的期待。

进食中的童瑀是安静的，因为她至今仍保持着淑女的进餐礼仪：绝不露齿。可是因为她进餐又总是急急忙忙的，所以呼吸会因此而变得沉重，似乎喘不过起来了。

“慢点吃嘛。”苏唯忍不住叮嘱她，“又没人给你抢。”

她点点头，但是还是吃得很急。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是让你饿饭了。”苏唯哭笑不得的看着她面前的碟子堆成小山。

“吃饭让我觉得安全。”童瑀淡淡的说，然后看了苏唯一眼，苦笑了一下。

苏唯没有说话。

“你不会知道一个人生活的苦闷，索然无味，每天脑袋就像停滞了一样。吃饭的时候，仅仅是为了身体需要而吃饭。”童瑀喝下一杯茶，轻轻吁了一口气，“我太早开始一个人生活，所以生活中很多东西已经麻木了。”

苏唯将一叠蟹子海苔寿司放在她面前。

“接近一百平米的房子里，除了我还是我，连一只狗都没有。”童瑀看着窗外琉璃的灯火，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我想养一只动物，但是怕它万一有个意外我肯定要崩溃。后来养的一只猫，也因为夏天我要跟着她去日本，无法照顾它而送人了。后来猫……也许死了吧，然后我发誓我再也不养动物了。”

“所以你宁愿和一条鱼说话，因为它和你隔着一层水，这样就算它死了你也会好受点吧。”

“是的。”童瑀看着苏唯，“我不想再一次感受被孤零零的扔下的感觉。可是动物都没有人活得长，它们总是在你面前死去……然而它并不知道我多么爱它，就好像我爱我自己一样。”

“以后有我在的……”苏唯哽咽了一下。

“所以你一定要比我健康，活得比我长。”童瑀的眼睛在苏唯眼里开始变得闪烁。

“然后你要我看着你……”她没有说下去。

童瑀看着苏唯，嘴角浮起温柔的笑。

“没有人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缘分是多少，但是我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就好像一个中邪的人。”童瑀握住了苏唯的手，沙哑着嗓音，“我可以为你去死。”

苏唯的心猛烈的颤了一下，然后她伸手捂住了童瑀的嘴巴，连呼吸都变得生硬。

“你应该为了我……”苏唯连说话都费力，“为了我，活得比我长寿……因为我受不了你不在的每一天。”

童瑀垂下了眼帘，看着手腕的那只Longines。很小的时候，童瑀以为自己活不过二十岁，因为她每天被各种药物塞满了。最难受的时候，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听着母亲略带悲哀的嗓音：“朵朵我的儿啊，你是妈妈的宝贝儿，你是妈妈的希望，妈妈永远爱你，我的儿啊……”她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总是噙满了泪，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也愿意因此而听着妈妈的呢喃。后来母亲走了，童瑀一个人躺在沙发里的时候就会看着墙上的时钟。她看着秒针一圈一圈，听着分针一次次的咔哒，随着时针缓慢的沉浮。最为晕眩的时候她根本分不清上下方向，脑袋里就好像一个漩涡，身体以它为中心在不断的漂浮……

后来是外婆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布满皱纹的手代替了母亲柔软的爱。然后是爸爸的手握着她的手，苍劲有力的手掌像一条船将她托起。有时候是舅妈温柔的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的拍着，一句话也不说。可无论谁的手，也不能给童瑀母亲的爱，她的记忆里再也没有听过妈妈的呢喃。

朵朵我的儿啊，你是妈妈的宝贝儿……

童瑀当然没有停在二十岁，可她毕竟是一个被诅咒的人一样，带走了太多人的眼泪。

纯子说：我带走的每一张照片，总还是会轻易让我哭。童瑀在纯子眼里就是一个活动的模特，然而她的每一个动作仍然是一个人心中无法愈合的伤。

苏唯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一生的眼泪估计都要奉献给她了。她曾经想过要是能够和童瑀有个孩子就好了——也许这个每个女人的梦想吧，童瑀也不例外。苏唯和童瑀常常在说，如果有一个孩子该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卷头发，栗色的瞳仁，白皙的皮肤，温顺的性格。也许像苏唯这么聪明，像童瑀这样安静，像苏唯的眼睛大而有神，或者像童瑀的眼睛略微倦怠也可以。她或者他肯定要受到最好的教育，也许像童瑀那样喜欢画画，或者也像苏唯那样对歌剧有着狂热的喜爱……

梦想就像一个肥皂泡，在破灭前都是五彩缤纷的，破灭后只会空留恨。

童瑀和苏唯不会有孩子，至少在她们青春正好的时候不会有。

被安全带勒着一般的童瑀，安静的躺在副驾驶座位上闭着眼睛。她或许已经睡着了，或许她只是有些东西不愿意看见。苏唯驾着车行驶在暗夜中的街道，街灯的光芒像一道道横线在她的脸上扫过，车里安静得听得见发动机轻微的声响。她侧过头来，带着满足的微笑看着她的孩子。

她其实就是我的孩子，没有人能够理解这样的心情。这不是文字可以表述的感情，这仅仅只存在拥有这样感情的人群里。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都支持我也可以，没有一个人鼓励我也可以，我很庆幸我最终没有让她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否则我这一生该失去多少光辉。

她说：我可以为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