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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家里吧？”原本紧紧抓着苏唯肩头的那双手，此刻无力的松懈了。

“我好怕……”苏唯沙哑着声音。

“怕什么？”童瑀瞪着双眼看着苏唯，锋利而尖锐，“怕我？还是怕他们？”

在童瑀看来，世界分为四个部分：我，你，他们和它们。通常我是最重要的，不过现在有了你，你就是最重要的。然后才是我。接着是它们，最后是他们。为什么？他们不理解但是会破坏美好的东西，它们也不理解但是它们至少不会来破坏。

“你……还是怕我吧？”童瑀那双带着锋利锐气的眼睛此刻还是很容易就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几乎是含情脉脉又深藏不露的看着苏唯。

“怕我自己。”苏唯摇摇头。

“你怕的所有，我都能理解。然而这些东西有些是我无法为你承担的，比如你将面对你的朋友和家人，如同我这样，欺骗和拖延的压力最后会成为一种罪责，伴随终生，终日惶恐。”

“……你比我辛苦。”

“不……我只不过比你残忍罢了。”童瑀苦笑了一下，脑海中想起父亲惊诧和悲切的表情，额头的皱纹将他的衰老呈现出来，一览无遗。阿姨装作不知道，真的让童瑀觉得她的确不知道。春晓有时候会在和童瑀下棋的中途，没来由的问道：那个人很美吧？童瑀微微颤抖着放下一粒棋子，不知道她该回答“她”是谁。

“你知道我做不到你这样……”苏唯试图拉着转身过去童瑀的手，却发现不是距离很远而是自己抬不起手。

“我一直都知道。”童瑀愣愣的看着未关紧的水龙头滴下一滴滴的水，口中重复着，“我一直都知道啊……”

“对不起，童童……我今天有点反常，可能是我……可能是生理期吧……我太……”苏唯语无伦次的抹了抹自己的脸，勉强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有时候挺……”

童瑀转身看着她，给了她一张悲戚的脸。

苏唯瞬间呆在那里似乎冻结了呼吸。

我还未看见她这样的表情，如同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一夜间过去了十岁。虽不是苍老但是那稚嫩的青涩换做了熟稔的苍茫，像一个在网球场里被击打了无数次的网球，虽然还看得出它的绿色，却是被磨光了所有的线条和痕迹。她已经25岁，虽说早就抛却了幼稚和浮躁，但这样苍茫的眼神我却是第一次见到。我忽然意识到我像一个偷走了她很多东西的窃贼，那些她该体会的浮躁，迷茫，忧虑甚至该吃的亏该上的当该受的骗……我统统拿走了。我在这个时候意识到我其实并未向从前说的那样，我错过了她最美好的时光，甚至她最好的时光已经给了别人……我其实比任何人都残忍的提早将她领进了成年人真正的世界，看得清的暴虐，嗅得到的血腥，听得见的倾轧，赤裸的交易，无耻的争夺，高手段，下三滥……我站在她的面前，我遮风挡雨的同时我也挡住了炫目的阳光，和万千世界值得她一睹为快的残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然而一朵花开在温室里，雅致但是孤单。

——以上摘自苏唯日记之《心乱如麻》。

童瑀那双眼睛，让苏唯总喜欢捧着脸端详的双眼，每一次垂下眼帘的时候，总让她心内为之一疼。这个女孩子也许天生就是一个撒娇的高手吧，她连一句话也不用说就已经让我的心化成一滩温水了。如果她在你面前默不作声的掉眼泪，你真的连她说要天上的星星都不会想太多就答应。她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很快强制自己不去看，向她那样低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

一阵酸楚的风从鼻孔里飘过，童瑀真的哭了。

她仅仅是流泪，不看着任何人。眼泪从她有些苍白的脸颊滑落，在嘴角处聚集了一下从唇边散开。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咸的。泪光中她能看见自己的双手不知不觉的微微颤抖，那是她无从控制的事情，就好像没法控制苏唯的恐惧一样。

这样的情绪像肖邦G小调第一叙事曲，从一开始就是低沉悲伤的基调，是童瑀天生无法免疫的内伤。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为情所困所哀所伤是何时，仿佛莫冉远在天边而纯子已经成了上一季的樱花，眼前的苏唯好似涨满眼帘的红蔷薇，突突的跳动着，像血脉一样。

没来由的，童瑀的悲伤忽然转化成一种暴虐的紧张和焦躁，她甚至能感觉头顶某块皮肤一阵阵发麻，右手食指微微抽动着……

“苏唯，也许你真的该好好的掂量一下我的重量，我已经说过了，不管你做出任何决定，我都会接受。”童瑀缓慢但模糊的说出这句话来，再也不能言语些什么了。

苏唯紧紧攥着身上那条童瑀的牛仔裤，就好像不这样做她的手一定会将什么东西捏碎一样。

“你这个混蛋。”苏唯低垂着头闷闷的说。

“你可以选择后悔……不，不是后悔，是回头。”童瑀看着苏唯那只几乎颤抖的手背上，一根根白色的韧带凸显，可想而知她在多么努力的克制着。

不过童瑀，她从来都是将残忍一次性凸显，绝不像生产那样的阵痛。她带给你的痛，是毫无反抗的铺天盖地。

苏唯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这一声脆响在空间有限的卫生间里，极其的清晰响亮。

苏唯感觉那只手一阵惨淡的空白，然后是热辣辣的发麻。

童瑀的嘴角渗出了血。待她反应出那一抹血腥味来自自己的时候，她及时的将自己的血吞咽了下去。

童瑀不知道苏唯是否看见了这样的嘴角，因为苏唯很快掉头像逃跑那样跑出了卫生间。童瑀追了出去，像捉兔子那样把苏唯从门后拎了出来，使劲儿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在自己身体形成的弧形包围圈内。苏唯能感觉自己后背的蝴蝶谷贴着冰冷的墙壁，一丝丝的寒意侵袭而入。

“逃跑吗？你能跑到哪里去？你就是跑到月亮上，也无法抹掉你遇见我爱上我的事实！”童瑀瞪着她的眼睛，试图在苏唯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找到她熟悉的温度。

可是除了春雨一样清冷的泪光，她什么也没看见。

“你说话，不要在我面前沉默好吗？”童瑀的歇斯底里被彻底的激发出来，头顶那一阵发麻变成了一道火光，不断的在刺激她的大脑皮层，她很清楚的感觉到呼吸的急促和眼神的轮换游历。

“你弄疼我了……”苏唯挣扎着想要逃开她的双手，那双曾今温柔似水现在却像铁钳一般的手。

“放开你？然后再给我一耳光？”童瑀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

苏唯哭了出来，悲戚而无奈。

那双手蓦地松开了她，而她却觉得一种空虚的恐惧正在覆盖她的全部。

“抱着我，童童……我要你抱着我。”苏唯拉着童瑀的双臂，使劲的想要抬起它们，可是童瑀始终闭着眼睛不肯答应她。

这是童瑀第一次不肯拥抱苏唯，可这样空虚的感觉却不是苏唯第一次体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