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气氛,夹杂着不知名的复杂,让这两人仿佛被冻住的雪人,只能久久凝视对方,不敢先妄动半丝半毫。。。直到远方传来一声激越的鸟鸣,方才打破了两人胶着凝结在一起的双目。。。
寒风刺骨,雪落纷飞。
叶孤城立于岩石之上,将长剑执于胸前,道:“今夜雪景当前,与西门庄主一战,足慰平生所愿。”
西门吹雪点了下头,低沉的声音响起:“得白云城主放手一战,西门吹雪,再无所憾。。。”
西门吹雪看着立于岩上的那人,月光下更加俊美无俦,白衣于风中翻飞,长及腰际的发在背后肆虐飞舞,看不清的朦胧表情,就像真正的飞仙,降临此世,又乘风欲离,真真幻幻,渺渺空空,如同红尘中最后的那一道幻梦,不可触及。。。
叶孤城遥遥看着岸上那人,平静的琥珀色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光泽,只不过一瞬之后,他突然间便朗声长笑,随即一掌向脚下的水面上击去,袖摆翻飞之间,冰冷的潭水被他强劲之极的内力所激,带起轰然的冲天水柱,声势浩大,惊天动地。叶孤城长声而笑,水雾弥漫中,只见白袍飘舞,漆发挽风,水气裹挟着月华,依稀可见岩石上男人身姿挺拔,宛若矗松,雪白无尘的衣袍飞扬起来,从腰间拿下一袋酒囊,一手拔开塞子,轻笑道:“。。。自此高山流水绝,弦断无人听。”话毕,仰首便饮,晶莹的酒液徐徐汇成一线,倾入微启的口中,叶孤城闭上眼,任凭酒水汩汩入喉,在这一刻,他放任自己的心绪悠悠远扬,去回忆起许多久远的往事,脑海里鲜明的回忆被比剑锋还要凌厉,无数画面呼啸着从心底涌出来,可却如同这潭水一般,沁凉入骨,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温暖与深情。。。
周围水波沉静,月色温柔,天水仿若无尽绵连,天上地下,辉华无绪。叶孤城只觉心头隐隐有些痛楚,四面青山依稀,亦显略微的怅然,他停下倾倒酒囊的手,目光刺透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水幕,看向岸上那白衣黑发的男子,随即就将心底那一抹无尽惆怅尽皆抛开,神情平静无波,只淡然含笑望着那人,袍袖略扬间,手里的酒囊在月色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朝着岸边而去。
西门吹雪右手微微一动,酒囊已落入掌中,他未做停顿,下一刻,便亦且仰首,饮尽了酒囊中余下的美酒。磅礴的水幕渐渐歇止,蒙蒙的冰冷水雾落下,极薄地洇在叶孤城的发上和衣面间,衬得那琥珀色的眼眸中仿佛有美酒漾开了涟漪,又仿佛是有温柔如泪一般的潋滟。。。下落的潭水飞溅起些许水珠,在月光下泛出一片斑斓,叶孤城站在岩石上,夜风里雪白的衣裾飞扬起来,如同一树盛开的梨花,他两手负在身后,目光如水,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意味,傲立于石上,意态自若地欣然看着远处岸上的男人,道:“人世天地间,众生何慊慊。。。伤势恒久,人是必死的,既然要死,能够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岂不是一件快事。”
叶孤城微微抬首,正看到天边那一轮弯月,清冷孤高。。。他手上扶着剑柄,眼神如同能够洞穿缥缈的云雾,淡然道:“叶孤城一生中,只有西门吹雪,是真正自己爱过的。”
话音方落,琥珀色的凤目当中已是平静无波:“。。。但求一战。”
雪白的衣袍翻飞,夜色冷寂中,西门吹雪已携剑立于潭中的一块大石上,直视着叶孤城,良久,将手中的乌鞘长剑缓缓拔出,月光如雾之间,但见凛如霜结,映月照星:“。。。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垂目而笑,手指握紧了剑柄,淡然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他娓娓说罢之后,又继续朗声道:“。。。倘若我战败,就请收下我的剑,自此,我的剑,便是你的剑。”
西门吹雪似是顿了一下,然后便微微点头道:“。。。倘若我战败,也请收下我的剑,我的剑,自此也是你的剑。”
叶孤城敛目微笑,眼角的一线红痕如同振翅的鹤影,道:“。。。从此,剑不离身。”
西门吹雪微一颔首,沉声而应:“。。。剑不离身。”
月华朗朗,叶孤城以袖轻轻拂拭剑身,声音如同手中的剑一样,孤寒而高傲,既而悠然开口,道:“。。。请。”
瀑布静泻,潭水稳流。夜幕如漆间,却突然于某一个瞬时,有什么声音凌厉而起,状如龙吟,月色下骤然爆出一团光雨,两道剑芒猛地一并,随即就激烈地交缠,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彼此的速度与力量,毫无花巧,却完全贯通了某种及至的意义,招式变换,快得令人恐惧,闪耀在碧色的水面上。西门吹雪漆黑的双目倏地大亮,爆出一道耀眼之极的精芒,手中的剑突然间力道激增,挽开铺天盖地的银芒。
剑锋相交,竟然没有丝毫的声音,却骤然炸开了一潭静水,如天如地,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激起无数水花,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轰然隆响,几乎与此同时,西门吹雪只觉剑上一轻,一道白影已冲出水柱,凌厉睥睨的剑气纵横无状,以西门吹雪的目力,即使此刻水雾纷扰,乱影嘈华,却仍然丝毫不能够影响他的视线,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月色下千万点水珠飞扬激涌,那人眉眼不动,翻腕疾出,荡起如同九天之势的剑芒,在半空中白衣飞舞,发丝缱乱,眉目之间,一片安然。西门吹雪目光如电,一掌击出冲天的水柱,借势跃飞,身形转眼间就已腾于水柱最高处,同时右手剑势凌厉,破空而出,全身的精气心神已然达到了颠峰,剑尖一点光芒大炽,倏然横过水幕,白衣飘卷,黑发如曳,犹如冰雪中的神祗,挟着铺天盖地的逼人气势,一剑刺向对手的眉心!
惊天动地的声势中,这一剑刺破了空气,也刺破了水幕,一瞬而至的雪亮剑影,就这么映亮了琥珀色的眼眸。。。叶孤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一场水雾弥漫中越来越近,冷峻的眉目哪怕在水花飞溅之中也依然能够看得清清楚楚,雪白的袍角遽飞,有惊心动魄的美,如此风华,在许久之前就已然铭心刻骨,入魂入髓,身周水波腾扬,犹如那一夜大雨中的初次见面,是他生命里注定的一段缘法纠缠,在那一天,那一刻,那一转眼,于命运之中,忽然出现。。。
叶孤城的眼睫微微轻动,平静地看着那一剑如同惊雷奔至,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准确无误地逼至近前,剑上劲气之强,将四周的水雾都生生劈开了一道空隙。叶孤城的眼中似是有着淡淡的悠远和迷惘,在这生死间不容发的时刻,目光穿过水花,穿过剑芒,落在剑后的那个人身上,悠悠忆起很久之前的事,然后就在下一刻,在剑锋即将刺进眉心的前一瞬,突然反剑遽翻,精准无差地恰恰抵住了西门吹雪的剑尖,只留下几丝断发无声地飞散在风中,同时借力倒飞,伴随着落下的席天水幕,足下踏水凌波,飘然于水面上飞退,就仿佛云间漫步一般,踩着柔软的云朵,毫无烟火气息地落在刚才站着的岩石上,西门吹雪亦且同时后退,快如疾电的起落之后,也已然回到了方才落脚的位置。
叶孤城微微一笑,道:“。。。西门,你要看的东西,很快,就会得偿所愿。”他缓缓闭上眼,心神逐渐进入到一种彻底的空灵与澄澈当中,多年来心中埋藏着的所有回忆,在此时此刻,全部都毫无保留地喷薄而出,甜蜜,苦楚,忧伤,欢乐,痛苦,种种强烈如涛海的情绪冲刷涤荡着心中的每一处,就在他即将出剑的这前一刻,叶孤城似乎已经想不起任何事情,整个人,整颗心,都空冥得宛如水晶一般清灵澄透,面上无喜亦无悲,只有一头黑发随风翩翩,如梦亦如幻。。。
--海外孤城,春风不度。
西门吹雪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男子,那人漆黑的头发上戴着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长袍洁白胜雪,月光洒下来,光辉流动,千山玉尘尽散,是这个世上最耀眼的一片白色,绝世的清冷和孤高,永远沉默永远波澜不惊,就如同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
夜幕下,明月亦黯,为之失色。。。
寒星般的眼睛忽然睁开。叶孤城微微一笑,袍袖飞扬间,蓦然有轻微的剑鸣声响起,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一声一声地连绵不绝,如同日月经天,周道如低,西门吹雪眼中的光芒亮如炽阳,定定看着不远处叶孤城剑尖上凝而不发的剑气,剑穗在风中飘飞开来,上面缀着一块羊脂美玉。叶孤城的目光看向那白衣的男子,含笑道:“。。。这便是那,天外飞仙。”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清啸,整个水面顿时飞腾翻滚起无数水雾,一线白影飞射而出,夜色下迷蒙的云烟似乎被骤然穿透,漫天星辉仿若一瞬间尽数聚拢到了剑尖上的一点处,水气烟霞,月朗流辉,剑光席天卷地,惊涛千万,裂破苍穹,是红尘中最无法想象的美丽,也是最奢华最缥缈的幻梦,纵横天地,摧山倒岳,以电光石火也不能及其万一的速度,对着潭中石上的那人,雷霆一击!
西门吹雪全身的血液俱已沸腾,如许剑光,即便象征着死亡,也依然举世无双,美丽不可言说,是他生命中见到过的最绝美的及至,亦是颠峰上最睥睨的一抹流光。。。西门吹雪陡然间飞身而起,不遗余力地刺出平生最辉煌的一剑,此时此刻,生与死,已经根本不再重要!
雪亮的剑尖同时刺向彼此的心口。剑与剑交错的刹那,叶孤城看着对面那人已经近在咫尺的容颜,那样熟悉得连闭上眼都可以描绘出来的轮廓,在下一刻,就要永远消失在他的剑下。。。
风止水静,雾散云平。
两道同样挺拔的白影面对面地落在潭中的一块高石上,西门吹雪的耳畔静静停留着一截雪亮的剑尖,几缕被削断的漆黑长发,无声地飞落在风中。。。
叶孤城的心口顿顿的疼,却不是剑尖刺入的疼痛,耳后传来一阵巨响,水石经由强烈的碰撞,四下散开,模糊间,他被人拥入怀中。。。
西门吹雪拥住叶孤城,将水石的冲击挡在身后,他的剑在最后一瞬,便从叶孤城身侧偏离了,当他看清月光下对面的爱人惨白的脸,剑从手中飞驰脱去,深深嵌入瀑布石壁中,内力带起的剑气,激起一阵阵水波震荡。。。
淡淡地血腥味,从西门吹雪胸前漫开,带着点滴润意的,粘稠的液体,透过西门吹雪的衣襟,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
“叶。。。”西门吹雪眼中已经是崩溃之色。。。
一片寂静,叶孤城没有丝毫回应,留给西门吹雪的是近乎死亡的惊悸。。。
西门吹雪脸上的血色已然全部褪去,仅仅是,抬手抚上叶孤城的脉搏,俨然,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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