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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杀》作者：明潇

☆、太子成懿

世人皆知太子成懿骄横跋扈。

然而即便如此，成懿仍然是宣和帝最宠爱的儿子。

太子成懿出身并不高，生母家世单薄，唯独美貌之名独步天下。

成懿九岁上有一桩旧事。从这桩旧事，依稀可以看到如今骄横跋扈，癫狂残酷的影子。

那一年，没有母亲庇护，也不曾进入父亲视线的成懿不能忍受兄长成缪的欺侮，挥着一把木剑废了成缪的一只眼睛。年仅九岁的成懿便暴戾至此。这桩事情也几乎给年幼的成懿带来了灭顶之灾。

当时皇后见到自己唯一的亲子满脸鲜血地瑟缩在宫墙的一角，当即叫人按住成懿直接打死。宣和帝赶来的时候，成懿小小的身子承受着竹杖一次次地重击，几乎是浑身浴血，面白气弱，连挣扎都已经不能。宣和帝叫人停下来，对哭红了双眼几近疯狂的皇后说：“皇后，你贵为一国之母，所有的皇子都是你的儿子。难道让朕伤了一子之后还要再折损一子吗？朕答应你，这孩子今夜不会得到任何的救治，朕任他生死由命，撑不过今夜是他的命，若是过了今夜，朕再听说六皇子成懿因为吃坏了东西还是其他的什么一命呜呼，朕就只能唯皇后是问了！满意了吧？闹够了就退下！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早怎么不知道管好成缪？！”

当晚成懿被抱回庆熙殿，果然是任由他一个伏在偏殿，除了清水，什么都没有得到。连伤口都没有得到最简单的处置，盛夏的夜晚依然暑热，染血的衣衫贴服在身上，小小的成懿感受着渐渐流失的力气和精神，那种感觉就像，就像要融化一样。只有蚀骨一般的疼痛证明着他还活着，他还在这世间。同样可以作为佐证的还有，“生死由命”这四个字，整夜地在小小的成懿心中徘徊不断。

第一抹晨曦落下来的时候，太医和侍奉的宫女鱼贯而入，濒死的皇子从此开始了万人称羡的荣宠生涯。

从九岁起，成懿就被留在庆熙殿，和宣和帝同食同寝，十二岁上就被立为太子。诗书礼乐，天下经纬，样样都是宣和帝亲自调教出来的。当成懿长到十五岁，已经拥有令世人震慑的美貌，肖极了他早逝的母亲。也是那一年的夏天，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的成懿开始变得暴戾，癫狂，残酷。

他开始不允许任何人近身十步以内，用名贵而浓烈的熏香，极少走出庆熙殿。且他一旦走出庆熙殿，宫人们全部都避之不及，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成懿而命丧九泉。因为在成懿经过的地方窃窃私语而被杖毙的两个宫女早就成了所有宫里人的噩梦，此外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触犯了成懿一点点规矩就被杖

责，遣送出宫或者发配到宫里最低贱的地方做苦役。

没有知道从前还算得是温厚宽和的太子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而宣和帝对成懿的宠爱似乎更胜从前。

可是就是这样的成懿，却是一个对花草和动物极有爱心的人。成懿常常在清晨凝视着初绽的花朵，轻轻弯到鼻尖嗅闻，间或还要铺纸细细描摹，制扇题诗。年少的太子站在清晨的阳光里，身着白缎镶金的衣袍，与繁盛的花枝交相辉映，自是美不胜收。成懿还养了一只纯黑色皮毛，金色眼睛的猫，那只猫被成懿也叫做成懿，据说是从很远的异国找来的。成懿爱它爱到形影不离，几乎时时抱在怀里，抚弄着猫咪脖颈上的皮毛，人和猫都显得舒展惬意，人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从美艳慑人冷如冰霜的少年太子脸上看到一丝隐约的笑意。

☆、蚀骨旧事

这一日午睡，成懿似乎又被什么梦魇纠缠住，皱着眉在锦榻上不安地翻滚。那只猫咪似乎是被抱得太紧，喵呜一声从成懿的怀里窜出来跑开了。

睡梦中的成懿常常被十五岁的那个夏夜纠缠。在那之后的数年，成懿几乎从不曾有过美妙的安眠。

那个夜晚，一半是成懿一生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的愉悦，一半是成懿只希望这辈子自己从不曾活过的梦魇。

那是成懿十五岁的生辰，宴会上成懿喝了不少果子酒。那酒味道甘甜芬芳，尝起来和果汁一样，却好歹是酒，只不过酒劲儿在后头。宴会还没有散，成懿便醉得不省人事，宣和帝叫人把成懿送进偏殿休息。宴会散场，宣和帝亲自抱着刚满十五岁的儿子回庆熙殿。十五岁的儿子，抱在怀里有相当的重量，成懿的双手挂在父亲的脖颈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说：

“父皇，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你。

父皇，成懿恨你。成懿恨你……

为什么我母亲死了你也不来看我？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秋意院里？为什么任由成缪欺负我？为什么我只伤了成缪一只眼睛，你却要纵容皇后那个老女人打死我？为什么……为什么……”说到这里，成懿在宣和帝的怀里哭得几乎岔气，泪水洇湿了宣和帝的胸膛，“为什么，为什么我快要被皇后打死了你也不救我？为什么要我生死由命，为什么？成懿要是死了，你也不会心疼么？我恨你，父皇，我恨你！

父皇，为什么不爱成懿？为什么不爱成懿？”

刚满十五岁的成懿偎在父亲的怀里，即使是哭，即使是恨，也将父亲搂得很紧。刚满十五岁的成懿第一次放下心结，却也是最后一次如此敞开心扉。刚满十五岁的成懿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享受父亲的怀抱，从此之后，那个怀抱于他再也不是爱和温情，而是刀山火海般的炼狱。

宣和帝低头吻掉成懿脸上的泪痕，一步一步地走在灌满夜风的长廊里，在成懿耳边轻轻地说：“父皇当时不知道，成懿是父皇这一生唯一的挚爱啊。可是，父皇的爱会毁了你。可是父皇已经不想等待了。恨父皇吧，恨吧，以后你会更恨父皇，父皇等你提剑来复仇，到那时候，父皇就把这个天下交给你。朕的成懿，朕的成懿……”

十五岁的成懿，正是纤细弱质少年，继承了母亲绝世的美貌，眉目清爽，唇色娇艳，鲜明的锁骨和细瘦的腰身，无不对宣和帝有着致

命的吸引力。宣和帝只要凝视着这个少年，就会忘记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是自己亲立的国之储君。他的少年意气，他的智慧谋略，统统远离宣和帝的视线，只留下无尽的魅惑。

那一夜，醉酒的成懿在剧痛中醒来，被束缚的双手系在床桅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皇。十五岁的成懿并不至于纯良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会发生在父皇和自己之间。成懿拼命地挣扎，躲避，最后只能默默地哭泣。那双抱他，扶他，教他写字和抚摸头顶的大手，现在正狠狠地禁锢住他的身体，不理会他苦苦地哀求。那双眼睛中，对他再也没有怜悯，只有炽热的火焰。

一夜过去，宣和帝擦干成懿眼角鬓边的泪痕：“成懿，父皇爱你。父皇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尽管自己来取，包括这天下江山和——父皇的性命。”

极度自尊的成懿无法容忍任何人知晓此中秘辛，自此之后的许多个夜晚，不管是痛到极致还是欢愉到极致，都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实在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便安静地流泪。那双眼睛就像泉眼一样，似乎永远不会干涸。多少个夜晚过去，鬓角和锦绣枕套都被濡湿。从此庆熙殿内殿除了内廷总管王孟，再也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一应起居侍奉，全部由王孟一人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