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人厌恶的感觉。
我其实不知道我已经走了多久,或者是山也在迫切渴望着与我相见,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环绕的山就来到了身边。我不觉得疲惫,但我想应该在山下歇歇脚了吧?
哪里出现的稻草垛?我一回头,就看见枯黄色的一堆,整整齐齐铺成了一张床的形状。在我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自发自觉地躺了上去,好像本来就应该如此。
莫名熟悉的味道袭来,仿佛在名为“记忆”的储仓里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一般。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闭上眼睛,那种莫名熟悉的味道更浓了。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向我靠近,我想睁开眼,眼皮却像是被湿漉漉的风的针缝合了一般,睁不开。
可是我为什么看见了?
一个男人,纯黑色短发,结实修长的身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背心花短裤人字拖,一步步靠近。他的面容模糊不清,而我的血液却在瞬间沸腾,脑子里一遍遍嚷叫着的,是“他来了,他在笑”。
我突然记起了此行的目的。
是啊,我是来找他的。
现在他来了,他在冲我笑。这是不是说明他可以接受我了?我几乎狂喜,无法忍耐地伸出手去,触摸到的却依旧是水汽凝成的湿漉漉的空气。
他不见了?
我几欲发狂。我不知道人在极度焦急的时候是不是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意志力,反正,刚刚还沉重的深陷在稻草垛中的身体,一下子轻盈起来了,飘飘忽忽落回到实在的地面上,像山鹰从脖颈上拔下的一根刚长出的羽毛。
我要去找他!我在荒原边的山下仓皇回头,却见着身后就是一幢小小的四合院,灰墙黑瓦,分明与我们的“家”一模一样。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疯狂,快要将血管撑裂。肠子突然间绞痛起来,我弓下腰去,指甲深深掐进大腿的皮肉里,让疼痛叫回清醒,一步一步往那个方向走去。
我要见到他了、我要见到他了……
多奇怪啊。明明不管什么时间都热闹无比的四合院,这时候却陷入了无边的死寂之中,熟悉的小市民的招呼声全都消失了。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当视线触及他的背影的那一瞬间,悬浮在半空中的那颗心脏一下子落回了实处。我几乎是惊喜地想叫他的名字,喉咙却发不出音节,倒是腿软了一下,向前扑倒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别回头、别回头,我不想让你看见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却偏偏在这时候回了头。一切都糟透了。
我看他笑着,判断力好像在一瞬间弃我而去,我辨不清他的表情到底是无奈还是嘲讽。他向我走来,明明是我期待了无数次的画面,心里却恐惧得想逃。
后来我想,这大概是对幻象破灭的一种本能抗拒吧。
雨终于下了,毫无预兆毫无过渡的,在几千分之一毫秒间落下。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抬起头,雨织成帘覆盖在视网膜前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影却更加清晰。
沉闷的天色亮了。
他在笑。他走到我的面前停下。他向我伸出了手,是记忆中握住了无数次的那只宽厚粗糙的手。我们靠得那么近,近到心脏和心脏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在只剩下雨声和雨水的空荡荡的世界中,我们这样相望着,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我被蛊惑了,不知道是他的笑容还是他的手,可是我明明连他的样貌都看不清。我颤抖着伸出手去,要抓住晃晃悠悠虚无缥缈的那个人。
什么都没有。
天空变成了奇妙的金橙色,混杂着丝丝缕缕靛蓝的云光。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歇,融化了周围的一切,包括他,却唯独留下了我。
起雾了。炽热的太阳将自己挂上天幕,恶毒地俯视着土地。我的眼睛不得不眯起,连荒原的边界都再看不清晰。
我试图熄灭太阳,阳光却变得更为热烈,把雾烧掉。
于是一切都无所遁形了。眼前那朦朦胧胧的所有都被遣散,而来自世界的阳光还不满足似的,继续燃烧,燃烧,将我的每一样遮蔽物毁灭殆尽,于是就只剩下这副肉身,□□裸地坦陈在紫外线之下。
他消失了。他……碎了。
我在虚无的空间中倒下,感官都被剥夺了一般。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又看见了他,明明是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却愿意每天每天地呆在那个小小的四合院里,摆上满满一桌子菜笑着等我回来。
怎么突然就不要我了呢?
我想不起来,只知道有一天回“家”时再也找不到他。我找啊找,一直找到这个地方,却依然抓不住他。
我是一个男人。我却爱上了一个男人。所有人都诅咒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曾经以为我们会好好的,我以为他不会逃。
他却还是碎掉了。
——“……现在插播一则新闻。S市精神科疗养院一名病人于今天中午12时19分从住院部顶楼跳下,当场身亡。警方已赶到现场进行封锁,该病人的主治医生将接受本台记者的采访……”
我在幻觉中和他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然后某一天,他倦了,他走了,我便也跟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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