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胛骨在后背撑起两个好看的凸起,腰身挺得很直,长长的腿上水珠滚落,散落一地晶莹,这是翁楷给的身体,是人的身体。
人……是这样子的。
那么其他的人呢?
他忽然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种种情绪在心里堆积发酵,偌大的乌衣山竟再也盛不下,他想离开,哪怕有守护这座山的承诺,他也想要离开。
那之后的五十年里,飞觞在山下见过十六两次。
一次是看见白衣的少年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在努力手脚并用地爬一棵树,其时松风晚清,草露沾衣,被他托上树顶的雏鸟吱吱叫着,一个喝空了的酒瓶子从树上飞下来,居然没碎,骨碌碌滚出很远。
一次是万妖洞中,一路刺瞎上百妖邪的眼睛,他一身衣裳居然都没溅多少血,就那么施施然走出来,仿佛点燃灯笼一样随便放了一把火。飞觞带人上来时只听火焰中万妖嚎哭,骨焦肉裂,空气中恶臭难闻,惨烈更胜过当年乌衣山千百倍。
而十六身边一个穿金甲的少年皱眉挠头:“天火只借给你一次啊,不然……”
十六面无表情地拍拍他,打了个哈欠。
玄门弟子后来悄悄问那是谁,门中长老也说不清楚,只猜是天上神将。
这样的十六,飞觞其实并不算陌生。
好多年前那个一剑刺醒自己的的少年还是一样的爱恨分明,生气凛然,心底也一样有小小的柔软,纵然见过了许多人,尝试了许多事,也交了很多朋友,可是还一如初见。
所以说,别拿时间做借口。
有些人不会变就是不会变,而有些人却早已模糊了本来面目……飞觞看着自己飞舞在风中的灰白头发,拒绝了门人的留请,独自离开了。
朱衣堂覆灭,其余各派零落数年,竟隐隐有归一的趋势,但那些飞觞已经不关心了,他得了小麒麟的全部灵气,非人非鬼非妖,他不老不死的唯一目的,就是等待。
等小麒麟醒来。
心急回乌衣山的飞觞不知道的,那天十六的脚程比他还快。满身血腥的少年累极了,谁都没有见,一个人躲在渐渐长起来的竹林了睡了长长的一觉,然后一个人醒来。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血的味道还在,厮杀中汹涌的血脉似乎还未平息,十六忍不住扯了衣服,□的身体上满是被新鲜的和枯萎的竹叶割出的浅浅红痕,战栗到极处的时候他只能小声呜咽着发抖,似要把胸中的痛和快意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吐尽。这是翁楷给的身体,午夜梦回时又生涩而熟练,一点点自己摸索过的身体,无论情还是欲,他已什么都经过,什么都懂了,那个人却在哪里?
带着竹叶冷香的露水打在身体上,仿佛滚水一般直烫到灵魂深处,将那个名字烫得更深更分明了。
五十八、我是开花的
“后来怎样呢?”
听书的人大多去吃午饭了,也有闲来无事就在茶馆里凑合的,零零星星倒也不多,说书的老人得空就着茶水吃他的夹肉烧饼,却总有个小孩子追着他问:“后来怎样呢?”
“后来就都死了呗。”老人答。
“骗人,神仙怎么会死。”小孩子鼓起两腮,像个皱皱的小包子。
十六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轻轻的“嗒”的一声。
神仙的确不会死,但可惜……他们都不是神仙。
他曾经很想问问真正的神仙,乌衣山被毁的时候,翁楷死的时候他们都在哪里,可是在山下游历许久,等到真的认识了做神仙的朋友,一起喝过酒打过怪无话不谈了,他已经不想去问了。
如果神仙可以干预所有的事,大概却月不会那样死,更不会有翁楷,也不会有自己了。“神仙要怎么管?”天上偷溜下来的那个一边灌酒一边说,“人什么的,看都看不懂呢。”
当时他们没在说乌衣山的事,说的是才听来的一个仙女爱凡人,凡人娶小妾,新人笑旧人哭的陈旧八卦,十六默默地把这样的爱情故事和戏曲诗文比对,没比出所以然来。
他看到过像戏文一样完美的感情,才子爱佳人,仿佛那些人天生命好,轻而易举就平顺幸福,也看到过什么都有了却不珍惜的,还有人作恶多端临死却救了个孩子,有人一生为善却碍于懦弱假装没听到弱者的求救,有人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宝藏打得头破血流,有人为了采崖边一朵野花失足丧命,还有飞觞、小桃、顾长松那些人,很多好人,很多坏人,可无论是对是错,总有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拼上性命。
人类如此果决,感情如此锋利,伤人伤己,却甘之如饴。
这就是人。
“其实你也不算人,”抱着空酒坛子不撒手的天庭小神将戳努力学做人的十六,“人会死,你不会。”
十六泪如泉涌。
不算人的十六玩够了,终于在一个很漂亮的黄昏回到了乌衣山,他带了两大坛烈酒,对着渐渐沉下地平线的鸭蛋黄,把山上的石人石兽全都灌醉了。老虎和狻猊抱在一起互啃,约定天亮就下山私奔,而史官严肃地思考要不要写本书,已经把大纲列到了二百八十二章,听得石猴子都困了。
后半夜,所有的石头才全都睡去。
飞觞走过来拿起只剩一点点酒的坛子,问:“可以请我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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