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褆的宝剑已指向了陈小月,能够猜到他想做什么的人,都赶快扭开了头或是捂住双眼。纪云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相信,他眼看着陆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陆褆毫不犹豫,剖开陈小月的肚子,亲手伸进那一团血肉中去,将男婴从陈小月的肚子里拉出来,隔断脐带,血淋淋地捧在手中。
“我不信!”他说,像是对着纪云说,又像是对着天,“我不信天命!”
纪云不由得泪下,又忍不住想要大笑两声,笑泪相呛,不知是何表情。
“你看到了吧!”他说,像是对着陆褆,又像是对着天,“转胎而生的孩子,祸及父母,已经开始了!已经报应到母亲身上了!”
被剑剖腹也没力气尖叫一声的陈小月,刚才那一瞬间晕了过去,此时又突然醒转,用尽所有力气说了一句:“没有哭……孩子……没有哭!”
“没有哭?”纪云也才意识到这一点,孩子不哭,就表示没有呼吸,还是随时会死亡。
稳婆才反应过来,忙着过去接过婴儿,抓住双脚倒过来提着,用力拍打孩子的屁股,拍了几下,啪啪作响,也还是没能让孩子哭出声来。
产室内如此惨状,新生的婴儿又迟迟不哭,绝望的愁云沉沉压下,已有受不住的婢女先哭了起来。先有人一哭,跟着的哭声便多了起来,有些小厮也禁不住淌眼抹泪。
陆褆见到了这般境地,心中大躁,突然从稳婆手中抢过婴儿,对着他大声道:“千辛万苦生你,你竟如此没有出息,要你何用!”
说罢将婴儿举过头顶,像是要摔。见他这动作,所有人都慌了,拉着纪云的小厮们也都放了手,扑上去有的抱着陆褆的腿求他息怒,有的跪在地上准备接下孩子。
陆褆哪里是劝得过来的?二话不说将孩子重重掷下,看得纪云呼吸都是一停。好在地上已扑了三四个小厮,孩子摔到小厮身上,没有触着地。
小厮们忙要去抱婴儿,而此时的婴儿,突然发出了哭声。先是像猫叫一样微小的,后来越哭越大声,大声得已经超过了新生儿能够发出的力量,震得屋顶都在回响。
陆褆大松一口气,喜得道:“这才是我儿子!”
孩子被包裹好,送到陆褆的手上,陆褆才刚抱了婴儿,抬头看见纪云正靠过来,不由自主地撤了半步,顺手拾起刚才放在桌上的带血的剑,挡在身前。
纪云脸上犹有泪痕,冷笑道:“我不会碰他,你把剑放下吧。”
陆褆晾他也不会怎样,便把剑交给小厮收走。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纪云面目麻木,“你亲口说过,孩子降生之日,就是我离府之时?”
陆褆皱起眉;“事到如今你要走?”
“你会留我吗?”纪云的口气突然硬了起来。
“我当然会。”
“那就掐死你怀里的孩子!”纪云恶狠狠道,“要么杀了他,要么让我走!”
陆褆面临着选择,却不能选择,却必须选择。
陆褆本可以把纪云关起来,他不是没做过,只消再做一次,就可以既保全了儿子,又留得了纪云,但是陆褆不想再关住他了,关着他,最后换来的只能是冷漠、争斗,好时光不再,年华难溯回。
“你走吧。”他最后说。
纪云在希夷斋收拾东西,昨日的产室实在太惊心动魄,等一切平息之后,陈小月早已没了气。纪云虽也挥刀想过杀她,但该死的是她腹中的孩子,不是她啊。
纪云只收了自己来时带的东西,其余所有衣裳、玩物、饰品,都搁在一起,也垒起个不小的一堆。冷澄送的焦尾琴也在其中,那红珊瑚佛珠,纪云放在手里拿了一拿,还是扔进去了。
“纪大夫,”张来在他身边哭着道,“小的多亏了纪大夫,才能在这府里多点体面,如今纪大夫走了,我今后该怎么办呢?”
“好好过日子,不要图什么出头,也别想着体面不体面,安安分分,才是真的。”纪云道。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能安慰人的话语,现在连他自己,也迷惘得不知该去向何处。
纪云出府时,除了张来帮他拿着行李,谁也没有来送,据说是陆褆的意思。纪云只有苦笑:他还在发着脾气,真无谓啊,有没有人相送,我会在乎吗?
纪云选择向东走。陆褆没有食言,给他的诊金够他用到老。他本可以买一匹马,但是却没有,反正也是漫无目的,不如信步走走。可凭空,又生出许多听不得、看不得的东西。
听不得谧音,看不得蔷薇架……就连今日天好,那晃得人眼花的阳光,都能够令他想起某人。
试图抓一把日光,最后空攥着拳头,只看到自己日光下,白玉雕刻一般的手,自诩压过柔荑,赛过凝脂,纪云便想到:我正值青春大好,何苦为了他而伤了心神?凄凄怨怨只是一时,总有放开的一日。
于是继续前行。不料没走几日,就被个骑马而来的人给追上。来人在驿馆门口找到他,一把抓住将要进门的纪云,纪云一回头,他就单膝跪下了。
“纪大夫!”他说,“请您回府救命!”
纪云认出他,是王府里一个小厮,但不记得名字了,向后缩了缩,道:“我走都走了,就是他派人来抓我,我也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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