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致深开口多了几分认真:“那天从围场回来,你知道持盈在想什么么?他以为我会后悔,他怕极了。我当时心里乱极,但他的样子我还是看在眼里的。我突然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另一个人的欢乐和痛苦全是因为自己?也是从那一刻,我清楚命定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发誓从今我要对持盈好,我比他年长,他却把最好的感情和年华都给了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还有什么可犹豫?!”致深深吸口气“月明,你知道么。我现在多后悔,最初喜欢的人不是他!他把最初的爱恋给我了,我却无法用同等的感情去回报。最初喜欢的人,不一定是最后在一起的人。所以,月明,我又好羡慕你。你和皇后互为生命最初的爱恋,而且最后又走到一起,相守相伴,生儿育女。月明,真的,你是最最幸运的了。”
永嘉听了,心里又甜又苦。如锦是我最初爱恋的人没错,但我却不是他的。在晚风夜色中,年轻英俊的皇帝仍是点头:“与他相爱相守,到底是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事了。”
致深带着笑意听着,张开双臂迎风而立。“你大婚前夜,也是此楼此景,也是我们二人。月明,你看时间是不是很神奇,什么都能重演似的。景色不变,而亲历者心情已改!”
永嘉也迎风仰面:“是啊,只是心情已改!”当日我欣喜若狂,你内心酸楚,如今已是相异。
“诶对了,前日我和持盈去影园给皇后送药材,结果春霖说皇后身子不爽不便起身见客,我们只好留下东西走了。皇后身体怎么了,之前一向不是还好么?”当时春霖红着眼睛,神态不似作伪。不然不怪致深多想,他差点以为皇后还在生气围场的事。
永嘉的笑意突然有些苦涩:“想是胎动得厉害,确实难为他。近来政务庞杂,我也有些时日没去影园了。”
“胎动厉害?额,我也不太懂。不打紧罢?”
“应该无事,我正准备今夜去看看。”永嘉往西面看了看,前路是一片漆黑。
“今上~急报!”通天卫指挥使纪长霖牵无声息地伏跪在地。
致深要走去一边避嫌,却被永嘉拉住:“何事?”
天寒风疾,纪长霖英俊的眉眼间却是大汗淋漓:“回今上,影园来信,殿下,殿下怕是不好了!”
“什么?再说一遍?”永嘉身子一晃,却被致深扶住,到底旁观者清。致深急问:“还望大人说清楚。”
‘入夜,殿下突然发动了。圣意难明,也不敢入宫通报。只是眼下,殿下可能撑不住了,让女官传信,说,说是要见今上最后一面。“纪长霖感染到永嘉滔天的惊痛,脸已贴在地面,不敢抬起。
永嘉夺过纪长霖手边的马鞭,飞快跑下城楼。他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万劫不复,痛彻心扉。天地都在摇晃,万无在血火中焚毁。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见他!
致深跟着赶到城楼下,只见一骑绝尘。他急着去街亭找马,却被国公府的管家和见深拦个正着。
见深看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发急:“明天要成亲的人了,大晚上的还在外面跑,赶紧回去吧我的活祖宗!”
致深着急:“不是,今上他……“
“什么今上?你就是把上皇抬出来也不行,你这么不安于室,我真是替‘大嫂’担心啊!“见深面瘫着脸,却讲出让人无可奈何的话。
孰轻孰重致深还是分得清,他不能再叫持盈失望了。
“走吧,回府~”
马鞭几乎被挥断,马蹄不沾地面地飞驰在夜色中。永嘉把侍卫远远甩在身后,可他还是觉得太慢。
方才纪长霖的话他似乎一个字都听不懂,可拼凑起来回忆,那份哀痛却让他几欲摔下马去。
到底赶到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园林,他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永嘉急勒缰绳,几乎被马甩出去。
宁王一人一马与他同时达到,两人都是往内院疾奔。进了院子,只听屋内传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那叫声已经不像是人可以发出的了,是疯狂绝望没有神智的。永嘉头皮一阵发麻,心已经凉了半截。他冲进产房,室内的药气和血腥味浓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人事纷乱都不已不在永嘉眼内,他只看见跪坐在床上的那人。那绝对不是他的如锦,他那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妻子。
可那不是厉如锦又是谁?那摧肝沥胆的哀嚎不是他又是谁发出的?此刻的厉如锦披头散发,袒胸露乳,情态可怖。他跪坐在一片血污中,怀中抱着一团血肉。脸上汗水血水还有泪水混成一片,眼神疯狂而麻木。
卓逸然瘫坐在地,双手都是血,喃喃自语:“臣有罪,臣罪该万死……皇嗣啊……”
永嘉上前,往厉如锦怀里一看。只觉得心都被扯开了,那是团浑身青紫的血肉,脆弱到了极致,可双腿间的器官却昭示着这是个男婴。于萧氏王朝来说,是他们盼望已久的皇嗣。可只是团血肉了,一丝生气也无,脐带还连在母体内,血肉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和厉如锦难舍难分。
春霖哭道:“今上,皇嗣一出来就没有声息,殿下一看就发狂了。连脐带也不让剪,您告诉他,让他放下皇嗣,他腹中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的!”
厉如锦此次怀得竟是双胎?!永嘉和宁王都愣住。
永嘉呆滞地移动了目光,痛苦的挣扎中厉如锦整件中衣都敞开着,因为服药已然发育的胸部,依旧鼓胀的下腹,腹底血丝状的斑纹,还有一片狼藉的腿根……他唯一略过的,就是那团血肉,他们的骨血,他们的,儿子……
永嘉知道厉如锦抱着死婴不让人靠近,耽误了时辰之后会危险。他狠了狠心,去夺厉如锦手中的婴儿。
厉如锦感知有风过来,连忙往床里缩,一番扯动,下身汩汩流出许多血来。永嘉心神剧烈,紧紧拥住厉如锦吻着他狼藉的脸孔:“静池,我来晚了……”
厉如锦挣扎起来,永嘉朝卓逸然使了个眼色。卓逸然长叹,抹了把泪,快手剪短脐带,春霖配合把婴孩从厉如锦怀中抱走。
他们一番动作又轻又快,厉如锦觉察时,怀中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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