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的背影:“比起新上任管事的小喏,在庄内根基太深的秦琴要难缠多了。所以,你选择在继位之前,用别人的手,除去他,对吗?而这个手,是我。”
最最荒谬的事情,莫过于一切水到渠成,而猛然发现,一直帮助你的人,其实另有所图。这个江湖的寒冷,从来不在于每年的血流成河,而是人心的莫测。这个我尊敬的义兄的儿子、我从不设防的侄子,其实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是在算计我的吧?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故意让我上秦琴房顶的时候,还是我刚认识小喏的时候,亦或我刚进山庄的时候?”
他站得笔直,风吹起他的袍角微微撩起,黑发在空中轻轻飘荡。他并未回过头来看过一眼,亦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站着,不动分毫地站着,静静地听我讲完,半晌,才道:“人糊涂一点会更好。”
只有这一句话,他冰冷得像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轻飘飘地钻进我的耳中,然后再不迟疑,大步离开。
我抬头看头顶稀疏的樟叶,蔚蓝天空被撕扯成零碎破片,无比孤零地俯瞰着这苍茫大地。他只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孩子,有着令人惊艳的俊美,令人羡慕的家世,锦衣玉食,仆从成群,应该正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候,为什么变成这样精于谋算的可怕人?可怕到,我这个大他许多的成年人,也不禁冷汗涔涔。
这究竟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亦或,是这个太过险恶的江湖的错?
“给我拿酒来!”我大喝。
立刻有小厮捧上酒来,要为我倒酒。
我挥退他,直接拿起酒壶来喝。
一醉能解千愁。
我自无力回天,醉一醉,忘一忘,总不负自己。
在院中喝了两天,睡了喝,喝了睡,直到贴身的小厮踹开房门,扑在地上哭道:“二爷您醒醒吧,您再这样小的们就只能去死了!”
我好笑:“我喝、不喝、与你们、死不死、有什么、关系?”酒嗝太频,说话真累。
“少庄主刚来到一回,问了您的情况,小的只道你休息着,不见人。要是他看见您这个样子,必是要狠狠责罚我们的。也幸亏他没说要进来,不然小的能不能跪在这儿跟您说话就难说了。二爷啊,明天就是少庄主的生辰,庄里上上下下都忙开了,您连贺礼都没准备,要到了明天您还这样,小的们自个儿也没脸见主子们了!”
他一连说的话太多,搁我这醉得神志不清的人这儿也消化不了多少,只听到一件:“明天生辰?谁?”
“少庄主!”
对,他跟我说过。那日天气晴好,桃花烂漫,他身上冷幽梅香似还在鼻尖,凑得极近地对我说:“后来我生辰,你想好送我什么了吗?”
“你送什么,我便要什么。”
原以为天真无邪的少年,扒去面具,却原来是心计重重的修罗。两条人命,不过在他翻掌之间。
又想起小喏,想起那个忍辱负重的孩子,那个满身是伤,却倔强地不肯接受别人好意的孩子。如果不是我自做聪明,那么他至少可以多活一段时日,至少也许能等到真正获得解救的机会。
都是我,太自负!
“你们家少庄主……最讨厌什么?”
小厮愣住。
我看着他:“嗯?”
“这个……小的不清楚。”
“那他最喜欢什么?”
“小的也不清楚。”
“你不肯说,就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下去吧。”
小厮脸上一垮:“二爷?”
“给我滚出去!”我大吼,故意让屋外的人听见,“你当我不知道:他那么清楚我的行踪,要不是买通了院子里的人,怎么可能?我也不追究到底是谁,还是你们全都有份。不过以后给我记清楚了,要么你做得天衣无缝,要么你就干脆不要做,否则被我发现,我的手段比你们少庄主也不会差的!”
小厮连连磕头:“小的不敢、小的小敢!”
“滚!”
小厮连滚带爬地出去。
屋里重归安静。
锦衣玉食的你,不理解别人的痛吧?不理解那个孩子,在那样不堪的情境下,还要逆境而上、强大自己的心吧?你理解不了他的痛,所以,对他那样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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