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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惊讶地看向袁朗，却见他眼中带了笑意，再看那轿子，便见一纤白玉手撩开帘子，露出一张如花美颜，虽非绝色，却面貌温婉端庄，她有些惊讶又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环视一圈后，又颓然地敛下美眸。轿边随侍的丫鬟上前询问，许三多受训读得唇语，见丫鬟问她：“小姐，怎么了？”那女子缓缓摇了摇头，又放下帘子。

“——那就是晶晶。”袁朗忽然开口，许三多虽已猜到，却不懂他为何这样做。

见伙计来上菜，袁朗端开茶杯腾出地方，等他走了，才缓缓继续道：“年少时不懂事，总爱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说着，又捉起一颗豆子冲许三多一笑，“那时下了学堂，我就带着学堂里收的跟班，趁她随师母上香回来的路上，故意拿小石子儿掷她的轿帘。”

“太危险了，会砸伤人的。”许三多小时候被成才欺负，没少挨过石子儿。

“对。”袁朗摇着头笑，“就是第一次就把她额头打伤了，后来才换成了摘树尖儿刚结的花苞。”

许三多心想，找其他轻巧的小物代替不难，却次次摘花，如此用心，袁朗当年定是很喜欢她。

“那时候年纪太小，不好意思开口，只想方设法引她注意。”想着那送出去的是花苞，也正似自己年少时初开的情怀，袁朗不免怀念，“这一不好意思就持续了二十多年，谁知后来命运突变，被赶出京城、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了，才后悔未在没有顾虑的两小无猜时大胆追求。”

许三多看那轿子渐行渐远：“……你们再也没有可能了么？”

“她不是都要嫁人了么？”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袁朗有些心不在焉，他与晶晶已数年不见，如今再会，那面容依然娇艳美好，看了仍会隐隐心痛……其实，这些年来，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曾经的辉煌前程没有被剥夺，他现在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仍然每日清晨入朝面圣，下朝回家已有晶晶美妻相伴？说不定还有两个小娃娃，在他又将出征平定边疆时哭闹着问爹爹何时回来……命运就是这样神奇，断送的前程在回忆和想象中又是如此诱人而美好。

“——她还记得你。”许三多忽然道，“她刚才的表情，明显是在找你。她记得大概只有你会这样打她的轿帘。”

袁朗微怔，年少时候，他和高城都喜欢晶晶。他总爱以作弄人的方式吸引晶晶注意，而高城则总是充当保护者的角色。每当他惹了晶晶，高城就会找他打架，小弟们自然不甘寂寞，最后变成袁朗这帮人和高城那帮人集体斗殴，最后的最后，就是二人被师父罚扎马步、蹲梅花桩……这么吵吵闹闹一年又一年，他们都按自己的方式去靠近晶晶，却又都未言明，晶晶一个姑娘家，更是不曾多说什么，直到他被驱逐出京，直到齐桓带来晶晶和高城即将成亲的消息，他想，晶晶喜欢的是高城吧，所以他开始说服自己逐渐放弃，他也知道自己正逐渐被许三多吸引，他觉得自己即将真正走入新的生活……然而此时此刻，再见晶晶，他却有所动摇。

曾经喜欢的，曾经拼命努力争取的，不是以自己失败告终，而是自己突然被剥夺了竞争的资格，扪心自问，他何时甘心过？他何时真正放下过？

眼中风云涌动，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压下心中的暗潮，袁朗拿起筷子夹菜：“吃菜，吃菜，都快凉了。我点的都是这家酒楼的招牌佳肴，你尝尝。”

许三多见他不想接话，也就埋头吃饭。末了，袁朗忽来一句：“——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许三多抬眼看他，却看不清他垂下眼帘后的表情。

从酒楼出来，许三多提议：“要不要去你师父府上看看？”

袁朗摇头：“我怕师父或暗卫认出我，给他惹来麻烦。”——后来听袁朗介绍，才知他师父虽是江湖人士，门派却连皇上都敬上三分，不仅亲自教导皇子武艺，还专门培养王室御用贴身护卫。所以皇室自然也加强了对这一门的监控。袁朗被勒令永不得再入京，如果被皇上眼线发现与他师父有接触，只徒惹麻烦。

许三多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袁朗看了他一眼，如今也不再瞒他：“年轻气盛，功高盖主。”

短短八个字，许三多便了然。

袁朗苦笑，当年师父曾多次规劝他，说他太过锋利，太过直接，光芒太盛。那时他与高城同在军营，正为前程和晶晶比拼得头脑发热，哪听得进去，不服道：他高城不一样脾气暴又直接？

师父摇头：他老实，你不“老实”。

师父养育他二十多年，将他看得太清楚，可他没料到，那位曾一起在师父门下习武的皇上也将他看得这么清楚。

在位者，要皇权稳固，必将扼杀一切危险因素，甚至他认为稍有一点无法掌控的都会扼除。而他袁朗，正是皇上这一枪要打的出头鸟。

密谋，栽赃，嫁祸，上奏参他，曾经一口一个“年少有为”、“英雄不论出处”、“社稷安危之功臣”赞你的人，一夜过后全都站到了对立面，一个一个，唱作俱佳，和皇上唱着同一出戏，将他往死里整。他袁朗战场谋略天下无双，却在这文墨飞溅的朝堂上万劫不复。

最后，是师父拼死保他，以将他流放边境告终。

他至今还记得，那位帝王曾在他凯旋时握着他的手，热泪盈眶到颤抖，说“朕的江山多亏有卿”，而最后，帝王坐在龙椅上，冰冷地俯视着他，说“卿此生永不得再入京”。

恨吗？当然，如果不论身份地位，他对那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然而他承认他的谋略，他的帝王资质，他明白，正因有这位帝王，才能保天下太平。他什么都没了，可师父、师娘、晶晶、师兄弟们都一切安好，这些还在，对他而言已是全部，所以他才会在边陲之地占山为王，以山贼身份密探外族进出情况再回传给齐桓。齐桓虽敬他，却更是一忠君爱国之人，他们所做的这些，自然没有瞒过皇上，只要他不再是个威胁、只要他对皇上的天下有利，那么皇上便默许了他的存在。

只是，谁也没料到，会突然从天而降个许三多，会突然出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妖魔，阴差阳错间，他再回京城，却更加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五日后，高城与晶晶大婚，十里红妆，好不热闹。虽然两家刻意低调，以免抢过下月要出嫁的公主风头，但大将军迎娶正妻，已足够京城百姓万人空巷，驻足围观。

袁朗作了易容，和许三多挤在人堆里，远远望去，只见十六个侍女引路，手捧香花高高扬起，洒落一地，按照这个世界的风俗，新娘一身红裙，端坐在八个壮汉扛着的锦绣高台上。头饰为水晶珠帘，缕缕垂下，让新娘娇美的面容若隐若现间更添风情。

袁朗站在拥挤的人墙后，眯着眼眺望。当晶晶坐在高台上经过他面前时，袁朗本以为自己会难受，却未曾料到心里是一片空落落的茫然。仿佛来时路已断，现在未知将去何方，却又有万千年少回忆涌上心头，止不住地幻想如果迎娶晶晶的是自己，又将是何种景象……

手被轻轻碰了下，温热的触感传来，袁朗回头，看见许三多担忧的眼，思绪终于重回现实。

“走吧。”袁朗压低了声音，转身离开人群。

“不看了？”许三多连忙跟上。

“人生得意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干嘛要留下看高城得意的样子。”袁朗自嘲地笑笑。

许三多自知此时多说无益，二人便一路默然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