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长发激扬,怒声大斥。
他给我讲这事时,本就没有放低声音,更没偷偷摸摸的意思。我们在长街上行走,他又不时大骂高宗宋庭,所以一些官差早就盯上了我们。
听了是从前明州大战的事,居民们初时还有人跟着叹息。但老爹抨击朝廷,更是连皇帝也一起骂了,大概以为老爹是疯子,对我们指指点点的。之后,更是躲得远远,像是离我们近一些就会被牵连一样。
只是那些官差看他虽是文士打扮,抱着个小孩,但是就敢如此放肆,必然有所依仗,一时间还不敢上前。
到了最后,老爹放声痛斥,声音传了老远,这些官差再忌惮也是没有办法。拽了兵器,上来还一顿打官腔。
老爹也不看他们,只是问我怕不怕。
开玩笑,三脚猫功夫的捕快跟东邪比,我怕才怪。
于是我傲然一笑,道了声“不怕”。老爹看到我的样子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泪,不就是我的脸幼稚点么。
然后,老爹紧了下抱着我的胳膊。接下来老爹施展轻功,我从他肩膀上看到的事物便恍恍惚惚,头也跟着晕晕的。
有人晕车,有人晕船,有人晕轿子,我这个是晕什么?
那些捕快自然是追不上来的,不大工夫,我们出了城,又跑到树林中,老爹才停下。
我昏头昏脑的,甚至有要吐的感觉。老爹见了,直怪自己疏忽,忙按了我的头顶,待一股清流涤彻,我才又活蹦乱跳。
老爹找到一处溪流,掏了手绢,蹲下来给我擦脸。我便问他,为什么不教训那些捕快。
老爹摇摇头,转而问我为什么要教训他们?
我哑口无言,是啊,似乎也没什么动手的理由。
擦完脸,老爹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蓉儿,这世间,无人不苦,也无人完善,老爹我,只想依心而行。”
他又说:“天下何人不该杀,天下之人皆该杀。这世间事,谁又理得清?”
“我虽然叫东邪,然我之邪是‘非圣非贤,叛君背祖,是不遵圣贤之教,不奉君父之尊,于礼义廉耻这四字上,没半分亏了’!”
老爹说完良久不语,望着林深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也默然,的确,黄药师要是拿那些捕快撒气,便也不是黄药师了。
之后他看了我,说自己说这些来做什么,还是跟我这小童说。
我一撇嘴:“爹爹虽邪,守得却是真礼仪,秉的却是真性情,蓉儿懂的!”
老爹闻言,诧异地看着我。嗯,这效果,我很满意。
不过我也不怕他多想,老实说,平时我的表现就够妖孽了,只是还有很多像贪嘴要零食这种小孩子的举动。所以,他也不觉得我有多怪,毕竟他跟我娘就够妖孽了。
老爹望着我,那诧异的目光渐渐柔和,随即却是开怀大笑。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渐渐地,悔恨和哀伤蔓到脸上。
“天下诚大,知我者,唯有阿蘅和蓉儿!”
我一听,恍然大悟。这么说的话,难怪老爹会对我娘用情至深了。
他的行为言论,估计大部分人都当他有毛病。
提起黄药师,夸他的都是五绝之一,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数韬略,以至医卜星相,奇门五行无一不晓无一不精。
但是在他心里,最宝贵的自傲,恐怕却是“于礼义廉耻这四字上,没半分亏了”。
所以,得遇知己,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更何况是红颜知己!
由此,我也想明白,为什么老爹遇到舒心事就爱自夸的原因。他这样的人,在世间必然是孤独的。我娘过世之后,他更是无以诉说。
不被认同,被误解,被排斥,他嘴上说不在乎,但心里面还是希望有人理解。所谓自夸,无非是一种期冀被认同的方式罢了。
可怜!然而还是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此时,我听他喃喃念着我娘的小字:“阿蘅、阿蘅……”
一时间,也沉浸在对我娘的思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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