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眼前仍是白鸦凶猛飞舞的景象。
巢山乌衣分作左中右三军,一早便于长安城外严阵以待。他被编入周湛麾下右军,左军则由谢湖衣统帅,左右两军如同双翼,护卫着金眼王李简亲自坐镇的中军。
灵武白鸦来者汹汹,势如奔流。巢山乌衣且战且退,直至巢山边界。白鸦自以为得势,集中兵力向谢湖衣所率的左军攻去。左军身后,便是巢山的结界入口招提寺。
他们得到消息,说巢山重兵隶属中军,左翼空虚。谁知短兵相接之时才发现,巢山大半兵马竟尽数归于左军。
不仅如此,他们心中早已归降的谢湖衣不仅没在两军相接之际,就势溃败,大敞门户,反而强兵利刃,异常凶悍地抗击搏杀。乌衣中右两军也随即上前合围,铁桶一般将雪衣大军困于其中。
雪衣将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卫着明光王北向而去。而红着眼,争斗不休的右相不栖却不肯依令撤离,终被周湛擒拿。
厮杀混战中,李莫也曾命悬一线。他正与一只白鸦相搏,斜拉里又有一只白鸦飞出,尖喙直指他细颈咽喉。千钧一发之际,却是久未相见的曹保保横空而出,护于他的身前,以左翅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李莫侧过头,却见黑羽纷飞,曹保保转过头与他相望,拍打着孤零零的右边翅膀,急速下落。
战事甫一停歇,他便焦急地四处寻找,却不见曹保保。心慌意乱之际被韦抱真一把扯住。抱真忙于救治伤患,手上身上尽是血污,眼神却仍是清澈无垢:“保保只是轻伤,并无大碍,已被曹家人接回。”顿了顿,又垂目道:“他要你不要挂怀。”
只是此时李莫身在梦中,不记得后事。他眼见曹保保落下,一颗心被人用力捏住般疼痛,口中不住哀告:莫要伤了保保,莫要伤他左手!
“保保!”他骇然大叫,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息中,神智渐渐回复清明。
是了,曹保保安然无事。抱真亲口所讲,他不会对自己说谎。
一束夕辉穿窗而入,虽然薄淡却异常旖旎。李莫自噩梦中挣脱,这才留意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这手臂在他刚才呼唤曹保保之时骤然收紧,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身后那人体温灼人,更将温热鼻息落在自己耳后颈侧。
李莫身体不由一僵。此时装作还在睡梦之中,会不会太迟?这个念头甫生,便听见身后人低声道:“三郎醒了。”语气笃定,没有半分疑问之意。
李莫只好干笑了两声,道:“不想睡到了这个时辰。”他装作不经意地企图拉开腰上手臂,却被反握了右手。
尉迟璋道:“三郎还在怨我?”
李莫心中疑惑,也忘了挣出右手,只半回了头,问道:“怨阿璋什么?”
尉迟璋声音仍是无波无澜:“我知道三郎便是我幼时射下的小鸦,却假作不知。”
李莫闻言愕然,随后半坐而起,带着些薄怒道:“阿璋难道是故意戏耍于我!见我心焦,定然觉得好笑得很,快意得很了!”他有些气急败坏,只觉尉迟璋对他不应有丝毫欺瞒,却忘了自己对尉迟璋的多番搪塞敷衍。
此时的尉迟璋却已无心计较这些,只眯起深黑的眼珠,沉声道:“三郎可知其中缘由?”见李莫一副茫然样子,他又叹息道:“只因我终究心急。”
李莫怔怔道:“心急?”
尉迟璋盯住他双眼道:“我曾说过对三郎有十足耐心,却终是心急了。我喜爱三郎。只想知道三郎的心思,可是与我一般。”
他不知对李莫这一份恋心萌于何时。或许是缘于罗家牡丹花会上的无心一笑,或许是生自碧螺岭上的并肩而战,抑或是他坐于马上,看李莫湿淋淋自水潭之中起身的那一瞬……待他察觉这份情思,心火早已燎原了。既然察觉,那尉迟璋便绝不会视而不见、压抑隐藏,无论使出何种手段,不管需要多久,他也要赚得三郎入手。
李莫心中大震,只瞪着眼,半张了嘴,化为木石一般动弹不得。他尚未回神,便被尉迟璋扯动,跌回锦被之间。听他低声道:“三郎可以慢慢去想。”
尉迟璋生着薄茧的左手顺着他手臂而上,寻到臂上箭伤之处,以拇指按压揉碾,不停不休。李莫呼吸一窒,想要挣动,却被他双手钳住,动弹不得,只眼睁睁看着他缓缓俯□来。
尉迟璋下巴上生出些青黑胡茬,冲淡了往日端整严正的模样,倒显出几分狂放危险气息。薄削的嘴唇,毫无转圜也不容拒绝地落了下来。
李莫不由偏侧过头去,那两片嘴唇便落在了面颊之上。起先只是轻轻点触,而后便有湿滑的东西划过。唇舌逡巡于他面上数道血痕,温柔抚慰,辗转贪恋。
面上的轻微刺痛,激起情潮翻涌,好似有无数只细小虫蚁爬过脊背。李莫呼吸渐乱,忍不住弓起身体。心中绝望地想:想他李莫自诩风流洒脱,更有使不尽的温柔手段,怎想到会有今日,如鱼肉一般置于刀俎之间?
☆、墨羽宫
尉迟璋的嘴唇先是流连于他的面颊,而后便向颈下滑去,更伸出右手沿他腰线向上轻抚,终于迫得李莫发出一声低吟。
李莫左手得了自由,慌忙去推搡他胸膛。无奈尉迟璋肩宽背厚,沉重如山,竟是动也不动。此番举动反倒惹得他不快,当即恶狠狠地衔住李莫咽喉,唇中吸吮,齿间厮磨。
李莫心中大骇,只好哀求道:“阿璋,你且住手!”
尉迟璋果然依言停下,缓缓抬起头来,漆黑眼目明亮灼人。李莫大喜,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入耳中,却在下一瞬就被他伸手钳住了下颚。李莫无法挣脱,更无从躲避,一时毛骨悚然。
正当此时,却听见院中脚步轻响,有人唤道:“阿璋可是起身了?”嗓音温柔婉转,来者正是南白璧。
李莫眼中几乎泛起泪来。这一瞬,南白璧在他心中立时化作了观自在菩萨,循声救苦,解人危难。
机不可失,他趁着尉迟璋分神之际,手脚并用自他身下挣出,飞扑至窗边。他胆战心惊,不敢转头回望,只低声道:“容我先回巢山,待想个明白,再给阿璋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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