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日的光景,终于有了这么个安稳的歇脚之处,沈素和也不像路途上那般匆忙地进食,他吃得慢条斯理,每一口都要嚼上许久,速度简直是十分的慢,然而饭量吓人。仿佛一个斯文的饿死鬼投胎,在伙计惊诧的近乎失礼的目光下,要了第五碗饭。
若沈素和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那这场景似乎也还平常,可他几乎是有些瘦弱的人,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那握着筷子的手看起来柔弱无骨,似乎稍用些力便能捏碎,那露出衣领的一小截颈项,又白又细,令人忍不住去看又羞于去看。这人从头到脚仿佛无一处不是细致,那平常的男人与他站在一起便只显得十足粗鄙了。然而旁人将他看在眼中,却是并无促狭的心思,一因此人相貌再好,始终是个男子;二因沈素和为人端良体面,言语又亲切温和,是个教养极好的模样,往往令人心生善意的向往。
其实沈素和虽年幼时体质较弱,后来跟随师父身边已是调理得妥当,他十几年四处奔走,时常要去些险恶之地寻求灵药,如今很是有一个好体魄,一把好力气。只是他一旦上路便无心讲究衣食,时而匆匆果腹,时而忙碌之中无暇三餐,久之竟养成了如此暴食的“恶习”。师父叹其行医之人却是连自己的身体也不懂照顾,沈素和虚心受教,可沈慕来在钻研难解之症时的废寝忘食,也并不比其徒好上许多。沈慕来和与他齐名的毒圣霍成君,在世人眼中便是两个极端,一人一生无我,一人一生唯我。而继承两人衣钵的徒弟,似乎也冥冥中延续了如此的轨迹……
段雁池只自顾自地饮酒,对沈素和的温吞并无不耐,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他对沈素和从不表现出丝毫的好奇,不问他从何而来要去何方,不过问他的身世、过往。段雁池几乎没有主动开过一次口,他好象是在等,又好象根本无所谓,似乎是个心态很好的守株待兔的猎人。
沈素和终于在第六碗的炒米后放下了碗筷。
段雁池就在这时将一杯酒递到了他的面前。
沈素和了然,他略有些迟疑,但仍是双手接下了酒杯,敬向段雁池道:“段兄,沈某向你道歉。”
段雁池十分干脆,又端起另一杯,与他轻碰后一饮而下。
此时天色已晚,沈素和结了饭钱,两人便也就近在这家客栈投宿。
沈素和只喝了一杯酒,然而他平素滴酒不沾,寥寥一、两次饮得也是师父酿制的果酒,浅尝辄止。可这南漠属严寒之地,为了抵御寒冷,莫说男子各个豪勇,便是女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酒量,当地的酒哪是那果酒能比?一杯更胜十杯有余。
沈素和走在楼梯上时便觉脚步虚浮,眼前的事物微微晃动着便一生二,二生三了起来。他稳了稳了心神,抬手想要按按额角,哪知顾得了眼前顾不了脚下,竟是踩了个空,向后仰去。
一只手臂牢牢地揽在了沈素和的腰间,然后是耳畔响起的依旧嘶哑的声音,“你还好?”
不知是否酒醉的错觉,那声音虽然嘶哑,但沈素和却觉出了隐隐的温柔,他偏首望去,便与段雁池目光相遇,沈素和忽然很想看看他面具下的神情。
段雁池与他的身体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他的半边身体落进了对方的胸怀,沈素和感觉到了段雁池的心跳,强劲而有力,富有生命旺盛的气息,他的胸膛很热,简直是滚烫。这与那银色面具的冰冷是两种极至。这个人的心也是热的,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冷血无情……沈素和心中生出了一些感动,他站稳脚步,微笑道:“多谢你,我无碍,只是酒量浅薄让你见笑了。”
段雁池适时收回了手,只是轻一点头,并不多言。
两人在各自房前道了暂别,沈素和一进入房间便和衣躺在了床上,他是真的不能喝酒。自九岁那年第一次尝过酒的滋味后,他便知道了,自己是一点酒量也没有。
沈素和朦朦胧胧地沉入睡梦之中……
弟弟偷来了一小罐父亲珍藏的酒,两人拉紧了床幔,躲在里面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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