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莫秋的事此前传得沸沸扬扬,朝中一帮老臣指责不休,如今新皇一改,这些人倒是窝在家里连话都不敢说一句。抢了皇位的皇帝被同胞哥哥打掉半壁江上,这样的戏码可当真有趣。那为父报仇什么的,犯错被贬的废太子看起来在庄王的羽翼下过得是很好啊,而那只老狐狸人不发表态度却私下默许了二皇子在军中的调度,这个以勇武著称的皇子放在战场上,绝对是一员猛将。只是,勇过头了,不如他弟弟脑子会拐弯。这样的天下,便是他想要的?
刚扫干净门前有迎来一场大雪,遮天蔽日的白。午后这场雪才慢慢停了下来,莫秋走在宫道上,两边朱瓦红墙在雪中有些刺目,这总让人以为宫里的人很喜欢这颜色。
年老的公公躺在床榻上,屋子里发霉似地味道,莫秋看完诊便早早出去了,这会儿对着那高墙走了会儿神,前面领路的公公低声催促了下,莫秋笑颔首,跟了上去。
越靠近这个令人窒息的宫殿就越兴奋,这染血的宫墙,不知刺破这红墙会否流出殷红的血液。
莫秋气定神闲走在帝都街头,路过糖糕铺子买了几块,油纸包了抱在怀里。给路边的乞丐碗里放了几枚铜钱,慢悠悠走回了铺子。
这日傍晚,推开窗户,雪已经柳絮般往下飘,裹着袍子,撑起一把白伞,推开铺子的后门走出去,抬头便是一个面容姣好的艳丽女子,看到莫秋的脸色微变,侧过这位姑娘看向她身后,紫衣束冠的男子神色凛然。雪落在伞上,莫秋站回门廊,收了伞,细雪纷纷飘落。
“你来了。”
小炉冒着暖气,房中淡淡的药草气息。自家调配的药草茶,茶壶中煮着,门窗关着隔开了外间的寒气,房中热烘烘的让人舒服。进屋脱了外袍,引人坐下,各自遣走了人,此刻房中只余两人。
布巾裹着端起茶壶,倒入杯中递过去,深色的茶水看起来更像是药,隐隐看到杯底的药渣。又倒了一杯暖着手坐下,慢慢喝了小半杯,看人不发一语波澜不惊模样,笑道,“既然来了,试试我泡的茶?”
这样的场景微妙的熟悉,苍衍端起杯子,掩袖喝了一口。
“味道如何?”放下杯子托腮看人,问。
“有些苦。”依旧云淡风轻。
“良药苦口。这茶宁神静气,培本固原。”
“唔,甚好。前几日御医诊脉,说是心火旺盛,伤肝伤脾……这便在你这儿,讨几口茶喝。静心养气,也是不错。”
莫秋没想到三年不见的对话会是这般,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谁也说不清什么变了,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如若有心,你这茶也能博出个‘天子贡茶’的名号来了………要是何时门庭冷落,你便将这整套茶具拿出,可当镇店之宝。”苍衍虚掩眸光,探手拨了拨小炉炭火,哔哔啵啵一阵过后,拭去指尖一星灰黑,方又侧目。“朕待你,可算不薄?”带着一抹浅淡笑意。
茶是普通的花草,瓷碗是普通的青瓷,而到这里,却是不同了?“你待我自然厚着,就怕我承不了这份情,再去下面跟阎王聊聊天可就不一定这么容易回来了。”看人指尖的灰黑,拖着茶继续喝。“我回来看看你的天下,是否如你说的那般好。”
“呵呵,如此正好。”见他放下茶杯,手拢回袖中,“初登高位,周遭人事却已尽非昔日……罢罢,倒是你,回来看了这三年,却不知这人世,可还算看得?”火光跃动,印在眸中。
掩袖饮茶遮了脸上表情,“残余半壁的江山有何可看。”停下半响,“原来你想要的,不过如此?”三年前是无用,无法停留在你身边,那么此时呢,若我说恨不得你坠落阿鼻地狱,为前一刻的动摇反省,他本就是个不懂感情的人,何必为他再想这些。
“不,我知道你懂我。我要的,从来不止这些。”低沉舒缓的语调在身边轻轻荡开,“很快,这血染的壮丽山河会再次酣然入眠,生灵啼哭将止,百废亦将再兴……那时的江山,才是我要的。”被他直视双眸,那样毋庸置疑的口气,竟让人心神恍然。“你,会陪我,看那时的日出东方。对么?”
“当然。”莫秋在笑,笑得比三年前更加清澈明艳。
苍衍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街对面响起那盲人乐师的二胡声,阴惨惨的勾得人心百转千回,雪已经停了,门前湿漉漉一片,伙计在后面喊了声小心着凉,也没怎么在意,便想起很久以前似乎也是这样停在门前的,是吧,似乎什么都未改变。
有时候他会过来坐坐,旁人不知他身份,两个人就在这小院里喝茶聊天,看看冬雪。北方的冬天自己仍不习惯,就跟看着他一样,似很融洽,却好像又不是那样,日复一日。
招牌弄得干干净净,店外的雪是提前更点扫了的,所以梓里回来的时候并没留下脚印之类的东西,当然,他也是不会留下的吧。
内室,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忍不住喉腔里热流上涌,起身去推开窗,又吸了口气压下去。一身灰黑的布衣上看不出什么特别,这副严肃淡然的模样自当年在山上救他回来时就没变过。
“下次回来能不能别带着这么些味道。”
“好。”
简单明了,就这么回答也没办法,斟了两杯茶,知道他不喝也递了过去,慢吞吞喝着自己手上这杯。“南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王爷想请你尝尝今年的梅花酿。”
“哦?”如今这形势,师侄俩争天下,这白家大小姐做主中宫,白大公子跟着王爷南下,如今南面跟着废太子,也就是当今的哥哥带着一堆老臣说正统,其实这情形,倒是有趣得紧。“他倒是风雅,怎么想起来要见我了?”这句子说得低沉,半透着调笑,倒带出些哀婉的调调,“去把身上的味道弄掉,让荧惑去知会一声,必在他那梅花酿出窖到他的地儿。”再饮了半盏茶,放下茶盏,那么,先去见见那人吧。
裹着厚厚的皮裘仍觉得冷,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下,呵气在手上搓了搓,雾蒙蒙的白气,正如正廊下的雪,白茫茫一片,看得人眼花,不像在蜀地,这个季节仍旧绿色的竹,风一吹,哗哗的响。
“梓里?”莫秋轻声叫,身侧的男子从角落走出来,沉稳的声音在身边轻轻的。“正从宫里过来。”莫秋轻轻嗯了一声,索性闭起了眼睛。他耳目众多,走之前干干脆脆的叫人过来辞行,反而让他没法不同意。
以为快要睡着的时候,多了生人的味道,睁眼便看到苍衍,一个人,绛紫的衣服,对比起自己这身厚厚的皮裘看起来倒单薄了。“你来了。”端坐起来,礼貌的笑了笑。
“等我?”站在廊下的人慢慢走过来,同样温和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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