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在一块儿都没告诉过我们啊,忒不够意思了。”
我手里的筷子一个没握紧险些掉到地上,宫隽夜轻轻地裹住我的手,我有点不敢抬头,余光看见他拿了一瓶喜力用瓶口跟何胖子碰一下,嘴角微笑,“不秀恩爱是为了大家好。”
“给你能的,”何故喝完那一纸杯也换成了瓶子,手伸过来给我的杯子填满,剩下的半瓶一饮而尽,“好好对我们小息,啊,一圈儿人都眼看着长大的,都疼。”
“我不也看着他长大的么。”
我喝了那杯酒,把攥紧的手掌松开了些许,好让他的手指嵌进来,仿佛溺水的人忽然浮上水面,呼吸平宁了下来。
酒过三巡,我感到膀胱有了负担,站起来去饭馆楼上的洗手间,何故随我一起,俩人在二楼的洗手的地方站了会儿,面朝着一扇凉风习习的窗户。对面是一栋有了些年份的百货大楼,我十几岁的时候它就开在这儿,而周边的商业区发展的太快,如今它已经不似当年那么生意兴隆,几个柜台冷清维生,门口挂了两条寂寞的彩灯。
我没主动去挑起话题,何故也没放声,片刻给我递了支烟,他最常抽的那个牌子。我迟疑了一秒,低头衔起过滤嘴,他换了只手给我点上,我说谢谢。
“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烟的时候,你没接,你说你不抽。”
他给自己点上烟,说话间停顿了一瞬,“一转眼五六年了,咱们都变了。”
我半天才吸了一口,还隐隐约约听见楼下费娜和宫隽夜聊天的声音,好像在划拳。
我说,是。
“我不反对你喜欢男的。该祝福还得祝福。”他吐了个烟圈,“我是谁?是师父,是朋友,我也没有阻挠你的立场。”
“这事儿你妈知道吗。”
我把烟灰掸进水池子里,放水冲了。“没,没敢告诉她。”
“现在还没到要惊动她的地步,”我笑着摇头,“迄今为止都还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但是你放心,我不会为这个跟她对抗,我不能不孝顺,我尽力找个温和的方式说服她。”
“跟谁谈恋爱确实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话是没错,谁有权利干涉二人世界呢。”
“可是你想过你妈在想什么吗。”
“儿子喜欢男人,不能跟女的结婚不能有子嗣,这就罢了,咱不能委屈自家孩子跟不爱的人过一生,这太残忍。但儿子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呢?毕竟和女的不一样,那人欺负他怎么办,落人口舌怎么办?万一人家把咱甩了,还能找姑娘家的结婚吗?还是找下一个男人?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我没说话。
“是,我敢说她为了你什么苦都愿意吃,她是你妈,她把你拉扯这么大吃的苦还少吗。”他继续说,“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成全你的幸福被人议论被人戳脊梁骨?咱们管不住别人的嘴,阻止不了整个社会的舆论,街坊四邻逢人就问,哎,你儿子是同性恋啊?”
“我不是怪你自私。”
“只是跟她相比,你永远都是不懂事儿的孩子。”
可惜这一次,他再也不能教我了。
我们回到饭桌上,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桌子下面歪七倒八的堆了十来个酒瓶,费娜喝得有点儿上脸,脸颊上两片红晕笑得山花烂漫,拍打着宫隽夜的胸口说,“不介意我把你们家宝宝借来唱歌吧?今年还有两三首呢!不介意吧?哈哈哈哈哈你介意我也不care。”
宫隽夜:“……”
我抿了抿嘴唇,说,费娜姐,我刚想起今晚必须得回去,所以也不麻烦你陪练了,明天上午再联系吧。
费娜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看了看我和宫隽夜,摆手,“行,没事儿的。”
等宫隽夜去停车场取车,我才对他们俩说,首先谢谢何老师和费娜姐,一直以来多亏你们包容。
“这孩子……应该的……都是朋友。”他俩看我猛一鞠躬都慌了,“那,你待会儿回哪啊。”
我说,回家。
有点儿想夏皆了。
第99章
我想起我七八岁的时候,从他人口中听到关于我妈的传言,多数围绕着生活不检点、以品行低劣为主题的发散式评判,有些根本就是断章取义的脑补,听上去假得荒唐,那些人说起来却好像亲眼见过似的,常让我发一通徒劳的火,以至于愤世嫉俗。
然而在那个幼稚无知的年纪,我不懂成人世界的运转规则,用忍辱负重换取生活的平静,她不许我打架,对种种言论也从不争辩,不反驳,能做的只有牵着我一走置之,留下那些奚落的冷笑或沉默。
现在想想,不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辩驳上,人会活得轻松一点。
她总说没用,争那个没用,人家才不是想跟你分出个是非曲直来,因为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因为生活缺少乐趣和谈资,因为喜欢看笑话——他们根本不关心真正的你是怎样的。
所以就让他们说去吧。
而她确实为我承受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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