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厨房比,客厅的气氛好一些。
我再回客厅的时候,文文也成了话篓子,跟着刘星贫呢,小晏和我妈坐在一块儿,俩人端着一本辞海那么厚的佛书看得津津有味。我妈指着书上的繁体字解释着,解释得万紫千红,听不懂,反正我没听懂。但小晏好像挺上路,洗耳恭听的表情,讲到什么地藏经的时候,我妈兴致勃勃。她说,佛曰:修心不修口,心里只要有佛念佛,多行善事,蓄发的佛家子弟在吃的方面并不需要刻意吃斋,佛学提倡净化人们的心灵,吃不吃斋的自己随便,所以你们这样的半大孩子也可以学佛,不亏嘴,不会影响正常的成长发育。我妈说完望望坐在对面的柳仲和刘星,可能在等着她们说点什么吧,结果人家刘星理都不理她,和文文侃得枪林弹雨,快打起来了都。柳仲倒实在,跟老太太说,妈,看电视呢,您小点声!——我靠,这妈给她喊得越来越顺溜!真够腻啊!不过我妈就吃这腻,马上就改,连连说,你看你看,小点儿声,我小点儿声哈。
没有人附和,我妈只好继续向小晏下手,讲些观音呀如来呀普渡众生啊什么什么,那叫一个亦真亦幻,妙语如珠啊!我妈逮着谁就这么滔滔不绝,主要也是平常没人听她,我和叶雨都不信佛,尤其我,什么助人为乐慈悲为怀,都什么世道了,现在吃斋念佛的人有几个心口如一的。走私运毒、杀人放火、好像都是那些恶贯满盈的坏蛋信佛拜关爷呢!——信佛,不过是寻求灵魂上的宽慰罢了,谁当真呀?望着小晏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是真懂还是装懂,反正附和的挺到位,我妈这逮着个活人说经念佛,那张嘴都乐歪了。
小晏她们走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我本来想开车挨个儿送她们回家,柳仲没让,她说不放心我的小本儿,白天阳光明媚的都迟到了,这黑灯瞎火的她不想死。我和叶雨送她们下楼打车,我俩四只手拖着刘星的箱箱包包们,结果都拖不动,还得小晏帮忙,刘星那个臭丫头倒好,袅袅婷婷走在最前面,跟文文接茬儿贫呐!
文文说,你这么晚回家,怎么和你妈交代,你总不能说搁小阳家贫得这么晚吧?
刘星眼珠子一骨碌,说,当然不能交代,找死啊!我妈她稀罕那种大家闺秀的类型,死烦话多人,实话实说准把我掐个好好赖赖不可,才没那么傻!放心吧,我都编好了,就告儿我妈回来的时候火车坏了,等修好了,开火车那人又病了,心脏病,赶紧送医院,好不容易救活了吧,完后这一道上都得人工呼吸,还遇到土匪了,抢劫,反正怎么惊心动魄怎么说,我妈肯定觉得自个儿是失而复得,特宝贝她这闺女,问长问短还来不及呢,哪还舍得掐。
柳仲哈哈大笑,她说,刘星你可真能瞎诌,你妈又不傻,要让她拆穿了,还不拿俩爆竹把你那张嘴炸歪歪呀,大粑粑!
刘星直摆手,连连说穿不了帮。
面对刘星的笃定,文文甩出来一句,估计你妈没坐过火车吧?这估计往后她也怕坐火车了!
大家一阵狂笑。
送走了刘星她们,我开车送叶雨回去,这个时候已经很难等到回金州的小巴了。路上,叶雨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怎么讲话,我猜她大概是还在生气,于是主动跟她讲话。
我说,姐,告诉你一个事儿,我们学校上个月办了一个跆拳班,周六周日上课,一、三、五的晚上也有两个小时,特刺激,那柳仲她妈说德智体全面发展才算好青年,痛痛快快掏钱让柳仲去参加,不知道说得多远见卓识,那真叫一个高瞻远瞩。柳仲正为有这样的老妈感到骄傲的时候,结果她妈跟她说,你看你,放假回来还得给你做饭吃,我都好几个礼拜没去打麻将了,说吧多少钱,五十够不够?一百总够了吧?
车里放着张信哲的《爱如潮水》,哗哗的。我扭着方向盘一边说一边笑,叶雨不吭气,特安静,她一心望着那些跟我们背道而驰的车辆,眼里全是忧伤。
我也再没多讲,老老实实地开车,车开到金州二站的时候,叶雨跟我说,太晚了,就送到这儿吧!
我说,怎么还能给你撂在半道儿,怎么得也得把你送到花店呀!
叶雨把小包挎在肩膀上,她说,你靠边儿停,我有话问你。
我把车停在二站附近的体育馆外面,叶雨伸手把cd闭了,整个车里瞬间悄无声息。我不自然地换了一下坐姿,驾驶座椅的皮子也跟着发出富有弹性的声响,就是惹人痒痒的那种,不知怎么,我竟然一阵心虚,心里抽搐了一下。
车那么停在路边好久,叶雨都没说话,她定定地看了我两眼,极为复杂的眼神。我本来以为接下来会问些什么,但她没问,她把车门打开了,迈出了一只脚,她说,回去吧,路上小心,然后就叫计程车走了。
那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天的事儿,回想自己慌慌张张地在车里换衣服,提心吊胆。想着小晏在大庭广众的商场门口摘那个小价签牌儿。想着刘星的贫和我妈那些冰冷寂寞的话。还有叶雨满眼的忧伤,复杂的忧伤,她究竟要跟我说些什么呢?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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