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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这时候,他却固执地想要让他先听完这一首曲子,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以前从来没给你拉过这一首,我也好久没练过了,有的地方处理的大概还不到位,你听听看。”

说完又握了握手指,架好琴停好琴弓,准备开始演奏。

第一个力道十足饱含张力的三和弦伴着一个紧跟的短音响起的一瞬间,喻文州就听出了这是什么曲子,他有些愣住,尽管在来的路上他也想了想黄少天可能会给他拉什么曲子,但是却从没考虑过会是这一首。

这一首曲子他们上课时对它进行过无数次的分析与讲解,它所拥有的美妙精准的结构,它对复调与对位的完美应用,它在音乐史上不言而喻的重要意义……这些以往早就烂熟于心的知识一时间统统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跑了个过场,却什么都没留下来,那一瞬间他只记得它的名字,那是巴赫无伴奏小提琴组曲第二首最后一个乐章——是巴赫的《恰空》。

这一套无伴奏组曲喻文州非常了解,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乐章总共有几个小节,哪里一共用了多少个变调,哪里的结构与对位堪称精妙绝伦,而因为最初作者的手稿是全无任何演奏标记的,他也能够头头是道地分析出现代每个演奏家对于不同地方处理的区别,这里谁用了连顿弓,那里谁采取了下行弓来拉和弦,这些他全部都清楚,可是知道这些却在现在都失去了意义,他听着黄少天的演奏,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一点儿也记不起来。

黄少天站在他面前,全神贯注地演奏着,寒冷的环境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多的影响,每一个不同弦之间的切换,每一个不同组合的和弦,他都精准无误地演奏着。

开篇的d小调部分充斥着大量多音与双音,这些高难度的技术在从前是他最为着迷的部分,因为时值不同因此在和弦的处理上便更能显现出演奏者对于音符与旋律的控制与把握,以前的他在练习的时候,经常会想着他这里处理的是不是够准确,是不是最完美,但是现在他却不再去想这些,他仍旧能够在最合适的时机换至下行弓,用目前最为普遍,也是最能够表现长音和弦的饱满与洪亮音色的方式来演奏,但是他却不会再为了某一处的精妙处理而内心窃喜。

他演奏这一首曲目,不是为了炫技,也不再是为了寻找什么瓶颈的突破口——他想要拉这一首曲子给那个人听,那个他想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他也能懂自己选曲用意的人。

冷冽的寒风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愈加的凄厉,开篇庄严肃穆的旋律被卷进了慢慢融进黑暗的暮色里,一起消散开去。四根琴弦上来回切换的琴弓拉响的是急切又工整的连音,如果这是个平常的夜晚,他是在普通的琴房里听黄少天演奏这一首《恰空》,他也许会注意到他在技法上的细腻用心,巴洛克时期的连音不同于后期的浪漫主义,它们的连音是要连而不断,各个分明的,黄少天已经处理的很好,在和弦多而密集的部分他以D弦为轴,以此能够能灵活而迅速地进行换音与倒把,他的琴弓也比平时的演奏更靠近琴马的位置,来使提琴的共鸣得到最大化的效果。

这些都是他所用心去研究,用时间与汗水去练习而得出的成果,它们全然而不着痕迹地融入了他的演奏里,他的琴声肃穆而庄严,被风吹散开去的旋律在冬日的傍晚里显得万分壮丽。而他的神情又是那么的认真,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偶尔演奏的时候会得些空闲来笑着看喻文州一眼。

他全神贯注地进行着自己的演奏,好像他不是站在学校里没什么好看的人工湖边上,而是站在真正的巴洛克时期的教堂里,他的听众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诸神同宇宙,可他却仍旧只为自己而拉动琴弦——也好像此时此刻,这小小的提琴里真的有了管风琴一样的恢弘与肃穆,而他的琴声能够穿透教堂的玻璃窗与尖顶,直直的刺透云霄,破空而去。

黄少天在冷风中仍旧保持着灵活的手指运动,他咬了咬嘴唇,却完全觉不出一丝丝的冷意来,这些全部像是从他心底剖出来的旋律一点点的围着他,温着他心底那点儿关于美好与爱意的希望,把整个人都裹得温暖起来。

喻文州原本靠着身后的树的身体也随着他的演奏不自觉地站直了,他攥紧了手指听着这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显得汹涌澎湃的旋律,那一瞬间喻文州想,他明白了黄少天为什么要选这一首曲子来拉个他听,每一个原因,每一点理由,他都知道。

他学习音乐这么多年,听过弹过也写过无数的乐曲,学习过也了解过不知多少音乐史上这些高高在上的伟人巨匠,可不论如何学习,怎么进步,他却从不敢说自己哪一次真正并完全地“懂了”巴赫贝多芬或者莫扎特海顿,那样的话未免显得太过于不自量力——可是一次,这时候,这转瞬即逝的短暂现在,这寻常时日里稀疏平常到连抓都抓不住的一秒钟,他却觉得那些东西都不再重要了——他懂得他,他完完全全的,丝毫不差地明了并理解了黄少天想要呈现给他的,想要同他分享的那个世界。

那一个他只用了四根琴弦,一把琴弓,为他,为他们过去与未来的每一天所创造的的,一个完整的世界。

他从前并不觉得那一句广为流传的,来自于勃拉姆斯的评论有多么的合适与贴切,但此时此刻,当他从这寒风中显得更加冷峻肃穆的琴声中体会到黄少天于其中灌注的感情的时候,他却觉得,再没有比那一句话更合适的了。

这确然是一个小乐器的系统,也确然是一个有着无比丰富情感与深邃思绪的世界。

他听到的不再是具体的多少分的音符,不再是哪根弦与哪个音的和弦,甚至那些旋律都不再真切,那些属于黄少天的情感被一个个的音符分离又重新组合,那些旋律将他细细密密地包围起来,那些来自于过去的悲喜,那些关于未来的不确定与怀疑,还有关于所有一切的美好构想,天真愿望,他能想到的一切,都在这里找到了最好的答案——关于他自己,也关于他们的答案。

一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做最恰当的事,说最妥帖的话,而这一次他也不例外地想要在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对这个他最在意的人说出他心里所念所想,可是越是在意,就越觉得什么时候都不是最合适,什么地方也都觉得不妥当。世事本就无完美,可他却总觉得不甘心。

而现在这个时候,时间不算好——天色黑的像是一盆倾倒的浓墨;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对——室外冷风呼啸,吹得脸都是僵硬的。可他却如释重负地想,兴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最好的时间和地点,来用一个冠冕堂皇的语气,去说那几句早就烂熟于心的,最想说的话。

只要是他面前站的那个人——他看着他在琴弦上熟练起落的手指,感觉那些音符像是有了具体形状一般,将自己慢慢环绕——仿佛随着看不见的旋律与空气的交接与摩擦,连冬日里总是冷着的手指尖都热了起来。这时候,他想,只要是他,那就能成为他义无反顾的理由。

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他想起了上一次听到的另一首恰空,那时候也是在室外,他却站在黄少天的身后,那些深沉而沉郁的感情他一分不少地感同身受,却不能够和他一起分担哪怕分毫,可这一次,同样是庄严中带着些悲凉的旋律,他终于能够站在他面前,将他通过琴声来传达的情绪,一一明了,然后妥帖收藏。

想到这里他觉得眼眶有些热,他眨了眨眼睛,想兴许是风刮得太厉害了。

黄少天的演奏仍在继续着,好几大页的乐谱早已烂熟于心,手指与手臂几乎是循着本能演奏着匀速而急促的一大段三十二分音符,换弓换把,单双音切换,连弓与跳跃,他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楚,他闭了闭眼睛,他从未觉得这曲子有这么的漫长,他想要抬眼看一看喻文州,他想要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听着这一场他几乎是从心底最深处硬生生分离出来的曲子。

左手手指隔着琴弦按压在指板上的感觉那么熟悉,指尖的起落,琴弓的变换,这两样简单的动作几乎可以概括他过去这么多年每一天的人生,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像是透过手指把自己的生命,记忆,感情,把所有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迫不及待地倾注在每一个音符里——哪怕在他以往的学习过程中,这并不是一首适合寄托太浓烈感情的作品;哪怕在他过去的经历中,他也从未有过这样迫切的诉求与渴望。

他想要把自己的这个世界分享给喻文州,这个世界里有他们一起看过的日出日落,也有他们一起走过的漫漫长路,有那些未曾与彼此相遇的过去,也有他想要和对方一起走下去的遥远却触手可及的未来。

他不爱做梦,也鲜少谈及自己的梦想。但这一刻,这一首曲子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却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他这个梦想能够被听到,希望这个愿望能够成真——哪怕就这一个,唯一的一个。

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透过树枝的缝隙,天边连最后一点日光的亮色也看不见。经过了复杂繁多的变奏之后乐曲终于将要回归主题,快速的三十二分音符要用最激烈的短音与连弓,几乎是要达到顶点的旋律要用最饱满最洪亮的音色来表现。黄少天从弓尾开始加力,长音悠扬明亮,那是他鼓起勇气,坦率直抒胸臆的表达。短音紧促连贯,可能在直白和坦率之后,还是会有些许的焦灼和不安。

因为运弓太靠近琴桥,他甚至能借着不远处路灯的光亮看清黑暗中飘飞的松香粉末,那些细小如同灰尘般的碎沫伴着绵长灵巧的颤音,在空气里停留不过一瞬便转眼消散,而他的演奏也随着最后由他自己刻意拉长的双音和弦结束,琴弓运得稍慢速,结束时仍停留在弓尖儿没有动,所有的悲欢与欣喜,忐忑与淡然,都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结束而消散在黑暗里,而世界仍旧真实,仍旧近在眼前,仍旧伸手就能触摸。

而最后激烈的主旋律似乎惊起了小树林里的飞鸟,它们伴着琴声从黑暗里一齐飞起,发出了些许声响,随后也融进了无垠的夜空。

一时间空气里似乎还残余着琴弦的震动与琴箱的共鸣,但黑暗中却是一片寂静。

之前黄少天还想过,拉完这一首曲子,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可能会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或者是觉得有些忐忑,再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嘛,还能怎样。

可他什么都想过,却没想过自己现在会特别的平静。他怀里抱着琴,深吸了一口气,朝喻文州的方向看过去。

喻文州仍旧站在那里,他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但是谁都没有往前走。喻文州交握着手指,握紧又松开,随后又握紧。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先开了口。

他站在树下,似乎保持着一点儿距离能让他更清醒似的,他说道:“其实在今天之前,也在……你保研的事情出现变数之前,我就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

那些因为喜欢而附带来的烦闷与郁结,焦躁和不安,这时也依旧历历在目,可却不再重要,“我那时候一直有话想对你说,可是又总想,这时候说是不是不太合适,那就算了吧,等下一次有机会。可是真等到了下一次,却又会觉得,这次的地方不太好,要不我再等等吧……”喻文州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先有点儿自嘲地笑了起来,“于是就这么一直拖着,每次想起来的时候我都觉得我这样实在是不好,简直没救了——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能维持着现状,其实也不错。”

得到与放弃,拥有和失去,这些事情原本可能并不复杂或者玄妙,却因为是重要的,钟意的人,才让人仅仅是想要往前一步,都会有万分顾虑。

而现在他到底还是往前迈出那么一步了,他继续道:“可是直到刚才我才发现我之前实在想太多了……时间不重要,地点也不重要。只要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其他都不重要。”

只要那个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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