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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地一震：

我怎么会在这里？！

伸手想去揉一下微微作疼的额头，却猛地发觉手臂上缠着绷带。再仔细一看，不仅是手上，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已经被清理包扎过了。这不禁使他一阵疑惑，转过头，却赫然发现身旁的床沿上靠着一个脑袋，双眸紧闭着，显然已沉沉地睡去。几道柔和的晨曦从窗棂上洒落，照在这张动人的俊脸和如流云般的黑发上，他的皮肤一如清池的霜雪，弹指可破。

他望着这张熟睡中的脸顿时心潮剧烈起伏着，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动魄的微笑，伸出还带着疼痛的手轻抚着对方温润的带着酒后意思醉意的红晕的脸，然而坚挺的手指居然轻轻地颤动起来，有一种欣喜，却又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痛楚：”晨儿，你瘦了......”

言未尽，身边的人忽然动了动，墨昀见状竟是忙敛声屏息，缩回了手，怕是不想因此而惊醒他，然而却又不小心碰到了自己胸前的伤口，剧痛攻心，使他不禁轻呼了一声。

蓝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骤地惊醒过来，带着些许血丝的朗目怔怔地望向床上的人，却见他已醒来，正凝视着自己，心中陡然一颤，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只好垂下头，起身坐在床边沉默不语。

墨昀望着他，思绪暗萦，蹙了蹙剑眉，沉声道：”你不该回来的。”

蓝晨一愕，垂眸问道：”为什么？”

他淡淡地解释道：”因为我还会再欺负你。”

他冷笑：”就凭你现在这付样子你也能欺负我？”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揶揄与挑衅，然而晶莹的眼眸却坚定无比。这一刻，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但他已然下定了决心，就在他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就在那无数的记忆碎片随着汹涌的洪流从潜藏的心底涌出的那一瞬间。

望着对方那幽蓝色的眼睛，他忽觉太阳穴处微微作疼。这一刻，他的焦灼、苦痛、忐忑与不知所措却是全因他受了伤，命悬一线！

墨昀一愣，却是第一次为之一时语塞。只听，对方又问：

”你是不是遇到暗杀了？”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脸，一阵莫名的伤痛席卷而来，使他无法自持。

他沉默半晌，应道：”不错。”

”对方是什么人，是江湖中人，还是官府的？或者......”他紧蹙长眉，暗自揣测，”或者两者都有？！”

”重要吗？无论是什么人，他们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我的命！”声音虚弱无力，好似十月的飞雪不及落地便已消散。

”不重要吗？”蓝晨冷冷地反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你的伤有多严重？！你又知不知道若不是我昨天碰巧撞见你，你或许早就死在街角的那个死胡同里了？！这一切难道都不重要吗？”他的腔调已然有些呜咽，声音轻若蚊蚋，”那我呢？我、我又该怎么办？！”

墨昀心中一动，波澜不兴的脸上竟是一种罕见的神情，似已全然被他的表白给撼动了。他沉吟良久，才道：”既然你知道我身边已危机四伏，你还不知死活地回来，你是笨，是蠢，还是疯了？”声音听来竟毫无温度，他装出一脸的不在乎。

蓝晨滞了滞，垂下了眼脸，随后又抬起，眸子还带着一丝酒后的醉意。他正色道：”不！我只是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了。”努力地回想着往事，努力地想记起他们的曾经，他的头不知为何越发疼痛了，太阳穴中好似有虫子在噬咬一般，难受至极。

墨昀听罢，不禁为之动容，浃黑迷蒙的眸底一片诱人的幽蓝。他不作声，只是就这样望着他，望着这个他熟悉却从来不曾在他面前表露出真正的自己的爱人。

只听，对方继续讲下去：”我虽忘记了很多的事情，但这两天，头一直很痛，却也依稀回忆起了什么。我......对不起，墨昀......”他沉吟道，”是我......背叛了你！你应该还没有原谅我吧？”

他剑眉一轩，凝视着心爱的人那痛苦自责的表情微微摇首：”你错了，我从来不曾怪过你。”

”别骗我！”他眸光冰冷，满脸的质疑，”难道你真的没有一刻对我恨之入骨吗？难道从来没有在我把你，把谢渊阁害成这样后，不曾想过要杀了我吗？”

墨昀一震，为之默然。

他续道：”昨夜我忽然想起了来到谢渊阁之前的事，师父所交代的任务，和我接近你的目的。”他的黑瞳中流转着一种黯然，”当朝丞相请动了萧翎宇和无泪来对付你，而我便奉了他的命令潜伏在你身边，若他们无法杀了你，我便会伺机向你动手，就算不能除去你，却是也可以毁了你的半个谢渊阁。我、我很可怕，很讨厌，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认为？你以前可从不会这样想。”声音虚弱却温柔无比，带着一种宠溺，好似和风一般拂过他的心底。

他道：”那是因为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魔君，而我要做的是听师父的命令前来狙杀你这个嗜杀成性的魔君，阻止你再兴风作浪，再残害他人。”他的气息听来有些微弱和紊乱。

”你都想起来了？”墨昀试探着问。

蓝晨摇首：”没有，只是些片段而已。”

他淡然一笑，又问：”那你又怎能断定杀了我不是为民除害，而你只是完成了你师父所交待的任务，除去了我这惨绝人寰的魔君罢了。于我，你更本就不需要存有任何的内疚。因为，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眼前的这个人。”动人的声音有些飘浮。

蓝晨垂下头，乌发如澄潭般头肩头滑落，遮挡了他幽黯的脸，灼热的雾气氤氲双眸。许久，才听他轻声道：”杀了你的同时是否也意味着我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自己的心？”

墨昀听罢，深邃的眼眸中闪动着动人的光芒。他知道他自己一直都没有会错意，这一刻他明白蓝晨的心里有自己，一直都有！然而，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一定做过很多次痛苦的挣扎，才作出了这样的抉择。但这是，抛弃了江湖道义，遗忘了他对他师父种种的执念后，他却是可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这一瞬间，墨昀只觉内心的喜悦是那样得难以掩饰，也难以克制。

可，忽地心念一转间，他不由得暗暗握紧了双拳，胸口的伤口剧烈地疼痛起来，使得他脸上血色倏然褪尽，冷汗如雨。他神色凝重，望着眼前的这个让他怦然心动的人，却是再次回想起昨夜他所做的事情和他现在的处境。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抑或是说，他们已经没有路了。什么路都没有了，无论前进还是后退......

那么，是否就应该选择结束？

静如止水的眼眸中流转着一种若有所思，陡地作出了一个决定。

淡金黄色的晨曦从天边一点一点浸入灰蓝色的天际，万道柔光伴着细风从半敞的窗牖中吹进来，对方那长长的发丝在时明时暗的光线下，擦着瘦削略带余醉的脸颊翩然舞起。

他忽然转过头去，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墙壁，眉色淡如远山，沉声道：”你走吧。”声音冰冷地令人心中一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