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慧收拾了木牌与钵,心内盘算着绾云叫他买的东西,赶在午时前回去了。
绾云见他早回来,便知自己的法子管用,且先不去看那些钱,先结果窗纸来要糊窗纸。他知道不可过分,只要这屋子齐整,他也不求锦衣玉食,亦怕惹恼了定慧。那银锭便留着,冬天买两件棉衣穿。他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跟定慧过一辈子了,他的心意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只要守着他,就算成全了自己,别无他求了。
绾云将吃剩下的粥沥净汁水,拿米粒碾成浆糊去粘窗纸,粘了一手的浆糊,洗手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手已擦破了许多处,长出茧来了。他蹲在溪流边上怔怔望着自己的手,几乎不认得了,这手仿佛那天被打了手板子的柳枝儿的手,如今想起来,恍如隔世。
第7章 第七章
深蓝的天幕之上,一块暗红色的云悄悄移动着,慢慢遮住了月亮。今日本就是月初,只有极弯的一弧月牙儿,浮云一遮,这天地立刻昏暗起来。
定慧仰卧在石床之上,身体不自然的微微颤动着,他双目紧闭,浓眉紧紧拧着,光秃秃的头上满是冷汗,嘴里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吟,他作噩梦了。
梦里一片血红,他站在一个水潭旁边,水里是光溜溜的绾云,定慧下意识的想回避,却浑身动弹不得,他僵硬的看着绾云从水潭里缓缓转过身来,向他似有若无的笑着,披散的头发如同光滑的绸缎一样在暗红色的光下流动,绾云柔软的身躯如同蛇一般在水里舒展着,纤细美好的身体在他面前展露无遗,又仿佛笼着一层轻薄的雾一样朦胧不清,定慧退无可退,只由得他一寸一寸向他靠近,撩起的水花声一声一声冲刷在他心上,那水映着暗红色的光,恍然血池一般,绾云白皙的身体,如同血池里爬上来的艳鬼。
定慧满头冷汗,身子却火烫,心跳如同擂鼓,喉咙里似塞了一团铁块,连吞咽亦变得嘶哑疼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乍然间仿佛有火要从喉咙里喷出来,身体紧绷如同弓弦,胸中奔腾着想要撕碎碾压面前这个人的欲望,强压得他身体抖如筛糠。绾云细白修长的手臂搭上了岸,而后湿漉漉的身体终于一点一点匍匐爬在地上,又慢慢立起来。水珠儿顺着他肌肤的纹理淋淋漓漓的拖在地上,直到这湿迹停驻在定慧面前。
绾云伸出手,湿滑而冰凉的触在定慧滚烫的脸颊,他浑身冰雪一般的白,唇色偏又鲜血一般的红,眼睛里是两团漩涡,只怕一旦望进去便再出不来,定慧不敢直视,只见他殷红的唇微微张开,轻轻吐出两个字来:“师兄。”
霎时定慧心胸激荡,那轻微的声音便如空谷内的钟声一般,须臾间响彻天地,且回声如潮,直叫的定慧心神大乱,慌乱间他瞥见绾云的脸,竟在那嘴唇里露出尖锐獠牙来,抚在他脸上的手,也瞬时伸长出尖利的指甲来,蓦地刺透定慧的皮肤,定慧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衫,定慧疾喘着,望见天边那一片暗红色的云,只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须臾夜风将云吹走,终于露出鹅黄的月牙儿来,定慧长出一口气,欲打坐念经来平定心神。
“笃笃笃”忽地门外一点光亮,随即响起了敲门声,绾云在外问道:“师兄?”
听见“师兄”二字,定慧立时惊惧起来,紧紧盯着门外那一点光亮不做声。
绾云皱起细细的眉,“吱呀”一声推开了门,探头问道:“师兄?”却见定慧坐在床上,背靠墙壁,惊魂未定的看着他。
此时绾云手执油灯站在门外,门缝里透出他被昏暗灯光照亮的半张脸,看在定慧眼里如同恶鬼一般。
绾云推开门走进来,那一团光随着他的脚步晃动在黑暗的屋里,似是一团雷火。绾云打量他,试探着问道:“方才听见师兄叫了一声……师兄可是作噩梦了?”
定慧盯着他许久,喘匀了气,扭身面壁说道:“无事,你去歇着吧。”
绾云立在当地,只觉得他冷淡非常,只当自己私自进门来惹恼了他,亦不好多问,便自己去了。
定慧听见那一声门响,方放下心来,眼前看着黑洞洞的墙壁,眼神闪烁,不回复昔日的温和淡然了。须臾他缓缓闭上双目,口里念着佛经,心中却想的是:
他竟是个妖孽么。
只因定慧作这样一个梦,绾云的所作所为立时可疑起来。定慧想来,他与寻常男子不同,全身散发着一股魅惑之气,双目勾人。回想起他们初见那时,更是离奇,他竟是在夜里从楼上跳下来的。莫不是他真是什么妖物,使了什么妖法,只怕定真走失与他也不无关系。因此打那夜起,只一见了绾云便十分戒备,态度亦十分冷淡。
绾云手里还拿着舀粥木匙,怔怔望着定慧的背影,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定慧竟是端了粥碗自往东厢房去了,与他一句话也不曾说。这几日早晨定慧早早起了自行生火做饭,自行吃了,中午亦是如此,仿佛经了绾云的手,便成了毒药一般。且整日不踏出东厢房一步,便进了佛堂,也将门拴上。这几日除非自己与他说话,不然便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便是看着他,那眼里竟似含了匕首一般,刺得他浑身都蜷缩起来
绾云一个人蹲在石阶上捧着碗,食不知味的吃粥,眼泪一滴滴落在碗里亦不自觉。
绾云不知定慧做梦之事,他心里想着,只怕师兄已知道了我从前的营生,因此弃厌,怕我脏了这佛门净土,连做饭也不用了掺手了。他默默嚼着嘴里的米粒,半晌觉得吃起来咸咸的,愣了一会儿才放下碗用袖子抹了抹脸,抹着抹着便将头藏进臂弯里去,呜呜的哭起来了。
彼时定慧在东厢房吃了粥,自行打坐。他腰背挺得极直,似是一座石像,当真是郎心似铁,虽是风送来的几缕哭声,亦不能打动了他。只是他眉尖微蹙,不似往日平静颜色,他心中所想,亦不能为他人所知。
几日里下来绾云什么也不敢做,怕做了饭他不吃,怕洗了衣裳他不穿,怕自己在院子里走着他便不出来,因此竟是自己将自己锁在西厢房里,非必要一步也不踏出屋门。偶尔听见东厢房的门响,便引得他一阵心苦。
绾云对着那开了一个缝的窗发了半日呆,心中满是自弃自愧。他手里摸着自己睡了几月的被褥,低声对自己说道:“师兄若是不能释怀,你就自己走了吧……白留在这里招他心烦,还涎着脸住着,倒不如找个地方儿自生自灭罢了,你这样的东西,留在世上作什么。”因此打定了注意,过了今日,便向定慧辞别,离开这打算住一辈子的地方了。
那一夜绾云并未睡下,只是在房中呆坐,回想自己这半生,真是有用的事一点没做,白白浪费许多光阴。原先自己在楼里的时候,曾听人议论说自己是短命之相,当时心中气愤偏偏不信,如今想起来只怕是真的。幼时的事记不清了,老大不小连父母亦不知为何物,进了楼里便是吃穿不愁了,可之前挨鞭子的日子他还记得,何况做这生意是定然要虚淘身子的,他本贫苦,奈何又不知惜福。到如今这境地,善事不曾做过,竟是他的报应到了。
如此作想,绾云颇为荒凉的笑了一笑,如今哭也不当事,原来的时候他的眼泪是值钱的,那有钱的老爷们会打赏,在这里却是不值钱的,眼泪是白流,轻贱的换一个眼神都不能,还白哭了做什么。自己若是有志气的,出了山便跳崖死了干净,可惜只怕自己没这个胆量。
月色渐隐,东方露出青白色来,绾云动了动僵直的脖颈,向窗外看了一眼,环视这住了两月的西厢房,心内默默道:我可去了,再不回来了。
绾云出去院子里照往常一样,舀水淘米煮粥,呆呆在泥炉那里坐着等粥熟了,自己也不吃,洗干净手,整整衣衫,便往东厢房去了。
他站在东厢房那紧闭的门前,心内好大的犹豫,立了一会儿,绾云闭上眼,朝屋里说道:“师兄,云儿要走了。”
他知定慧必不会答言,便闭着眼自说自话道:“师兄,跟你隐瞒我过去的事情是云儿的不对,如今这样的结果,云儿也不怨你,本是我自己做的孽,如今要自己来担。”
“从头到尾我只有感念师兄恩情的时候,虽是师兄不稀罕,也要说出来,只为以后怕不能见了。我愿师兄能早日修行有成,立地成佛,不愿在这里给师兄延误,反添不便。此刻还要求师兄送我一程,能让我下山去。”
他闭着双眼,再没什么话好说了。他只在这里等,若是定慧不出来,他便自己走,若是出不了山,死在这里就罢。
片刻后东厢房的门开了,绾云睁开眼睛,看见定慧站在门里看着他,眼睛里全是犹豫。绾云头一次与他对视不曾躲闪,直直的看过去,收敛了羞惭与爱慕,只当做此生最后一面那样,缠绵细致的用目光描画着定慧的形状,他脸上是笑着的,但那情愫仿佛满溢得要从眼里流出来才罢。
彼时日出东方,朱云妍霞在定慧身后,那绚烂崇光却抹了绾云一身,映的他身上淡淡金光,眼里盛了整个宇宙最美的光华,让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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