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是一大堆纸质文件,第一张就引起了苏尔沙的注意。上面有张彻的照片。苏尔沙翻过一页,愕然发现下一页上有那个不知名的大哥哥的照片。“喂,张彻,你看。”他把文件递给张彻,“我看了的话,盖亚就会知道了。如果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你看完了不要告诉我。”
张彻已经摸清了苏尔沙对他的称呼。当他开玩笑或者求他办事的时候,一般都是小孩撒娇一般叫他“大哥哥”,而叫他名字的,只有事情不同寻常的时候。张彻接过文件的时候,他看到副营长的脸白得和纸一样,就快晕过去了。他迅速地浏览起来。
文件第一页的标题就让他的血液凝固了:《带原者嫌疑人:张彻》。整整一页讲的只有一件事,其实张彻带原者的嫌疑并没有被完全洗清。所以军校一毕业他就被像流放一样赶到了最偏远的营地并且三年间都禁止让他回到内陆,是为了试探他会不会私自与带原者接触,同时也是放给带原者的一个诱饵。而在营地负责监视他的人就是严素。
第二页写的是原来被指派来监视张彻的严素由于和张彻发生了不正当关系,现在严素也成了带原者嫌疑人并且将面临反人类罪的指控。他的监视报告被视为无效,现任监视人为赫辛斯基副营长。张彻看了看任命日期,三天前。那正是严素派张彻送西尔去内陆的日子。
张彻把箱子里的其他文件扫了一遍,都是严素写的报告。基本每天都有一篇,就像日记一样。但内容大多是“嫌疑人今日没有不合理行为”之类千篇一律的东西。每一页的一角都会有那个他无比熟悉的端端正正的汉字签名:严素。厚厚的几本报告书,每一本的封面上都被印上了一个鲜红的大戳:无效。
“其实你们一直在怀疑我。”张彻苦笑着看向副营长,“还怀疑到了组长的头上。”
“事实上我们的怀疑并没错。”副营长觉得自己反正死到临头了,反而放松了下来,“你终于露出了马脚。可惜严素上尉一世英明,竟然被你骗得团团转。真是不能小看带原者的集体智慧啊!”
“本来我想替严素上尉写完最后一篇报告。他终于发现了你的狐狸尾巴,写下了最后一篇报告,却被你发现了。于是你怒不可遏地杀了他。”副营长笑着说,“可惜不可能了。”他昂起头,像那些传记中所写的革命先烈英勇就义前一样淡然地仰视着张彻,“你们最好快点杀了我,这辆车停下来的时候就是你们的死期。”
苏尔沙的嘴角浮上了一丝冷笑,“你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只是将报告的署名换成严素上尉而已。”副营长轻蔑地看着他,他的脸因为自己的正直和使命感而熠熠生辉。他觉得自己的高尚和这些自私自利的带原者判若云泥。“严素上尉一生正直,一时糊涂!现在他将背上反人类罪的罪名,死后也被千万人唾骂。”他恶狠狠地盯着张彻,大叫道:“这都是因为你!”
是因为我吗。
张彻捧着一叠叠满是严素的手迹的报告书,愣在了那里。
“如果人类都像你一样蠢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毁在盖亚手里了。”苏尔沙怜悯地看着副营长说。就算杀了这个人也毫无意义,他会抱着自以为是的正义在光荣的使命感和自我膨胀中死去,毫不痛苦。就像那些认为自己为了国家,信仰,集体或者别的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去死的蠢货一样。他们失去了生命得到了自己内心的满足,或许还有一些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的后世的夸赞及哀悼。
而西尔,当他完成盖亚给他的使命以后即使是无谓的夸赞或哀悼也不会得到。他只是盖亚剪下的一根过长的头发而已,苏尔沙想。电子大脑中的共享记忆里他看到西尔坐在那里,面前是层层叠叠数以千计的巨大电子屏幕。他快速地敲击着键盘,就像是个弹奏着最华丽乐曲的钢琴家。他的膝上搁着一把巨大的金属枪械,金属冰冷的质感通过西尔大腿上的神经末梢完整地传进了苏尔沙的大脑。西尔的身后传来金属被撞击的闷响还有许多人大喊大叫的噪音,是企图进入房间的军队。西尔专注地敲打着键盘,不时抬头望一眼某一块屏幕,苏尔沙能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他过长的棕色刘海。
“西尔,你不必这么做。”苏尔沙想,他的想法在电波中瞬间穿越了几千公里到达西尔的脑中。
“这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西尔的回答传进他的脑海,“我是盖亚。”
“我要你是我一个人的!”苏尔沙在脑中怒吼着。
“我是你的。”西尔回答,“盖亚是你的。你也是盖亚的。”
“我要的是你,西尔。”苏尔沙无奈地想。他知道西尔不能理解这种感觉,这种为了一个人集体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可以不要的感觉。当西尔把杀了人的他从恐惧中拯救出来的时候,他曾经以为西尔能明白这种感觉。但是现在他们就算隔着星辰大海也能在脑中看到对方的一切,他却觉得和西尔之间隔了整整5亿无法踰越的人海。
西尔敲击着键盘的手指突然停滞了下来,隔了很久以后西尔的回答才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也想要你,苏尔沙。”
☆、part 11
18.
其实看到了报告以后,张彻心中那种突然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居然很奇怪地减轻了不少。其实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相信他,相信他的人只有严素一个而已。世界上本来也没有地方能容纳他,能容纳他的只有严素的身边而已。一直以来严素都默默地相信着他,保护着他,一直到死都保护着他。
“副营长,我求你一件事。”张彻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副营长手上的手铐,“请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刚才你所说的那篇最后的报告写出来。”
副营长和苏尔沙都傻了。
“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写上组长的名字。”张彻说。
“你有什么目的?”副营长蔑视着他,语气充满了嘲笑,“难道你对上尉动了真情?带原者也知道谈恋爱?还是和同性?”
最后两句话重重地落在了苏尔沙的耳朵里,气得他的毛都炸了起来,恨不得冲上去抽这个可恶的老头两巴掌。但是盖亚人四十多年来的共享记忆在他脑中化为了理智,遏制住了年轻的冲动。他怒气冲冲,深棕色的眼睛里仿佛可以喷出火来把副营长烧成灰烬。
“关于我的话随便你怎么写,”张彻盯着副营长的眼睛,缓缓道,“带原者,同性恋,叛徒,人渣,败类,随便你。但是,我要你洗。白。严。素。”最后四个字力运千钧,一字一顿,落子无悔。他提着副营长的领子把他宽大的身体从座位上提起来,他的脸离他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他能看到副营长脸上粗大的毛孔因为恐惧而泛起鸡皮疙瘩。“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和你的家人,让你们死得比严素更惨。”张彻冷笑着,一松手副营长又摔回了座位上。
副营长的脸又吓白了,张彻的最后一句话无疑承认了自己是带原者。他会用害死严素的方式害死自己,不,不严素更惨!副营长想着严素尸体的惨状,无疑是在死前受了许多折磨。“好好。”他的声音很没骨气地颤抖着,“一言为定。”
张彻坐回到座位上。其实他知道,就凭着副营长眼神中的那一抹愧疚,他也一定会坐到他所说的事。他已经把这件事看作了自己的责任。张彻的心里也不好受,副营长平时在营里从来都以慈祥的长辈形象出现,和严肃的严素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除了第一小组的组员外的战士大多和副营长亲得要死,一见营长就躲。副营长今天这番遭遇可谓飞来横祸。
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是叫严素吗,苏尔沙想。他不知道这两个汉字怎么写,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记住了。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经常想起这个人,嘴里不经意地吐出这两个轻轻软软的音节。这个人让他无比地羡慕自然人,因为在他死后,有个人曾经因为他而无比悲伤。
19.
此时的苏尔沙心里只有西尔,他恨不得马上飞到西尔那里去。在乌兰巴托猎人营地补给的时候,张彻在车里用副营长的通讯器发出了要先行押解带原者到反盖亚研究所的信息,全车人员都没有下车,在车库补充完核燃料后就呼啸而去,几秒后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副营长办事真认真啊。”王一帆望着向远方无限延伸的淡蓝色光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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