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打量了一眼,方才大悟,将卫青的袖子攥的更紧了些:“如今这关头,你可不要去捋虎须。正是为了那一件事生气……。”
世上正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谁也止不住流言走街串巷。纵然皇上下令不许传扬,又尽力掩盖,骠骑将军在上林苑射杀郎中令的事情还是传了出来。等到入了卫青的耳朵,霍去病已开始准备行装去朔方城了。这一失圣宠,形同流放,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霍去病甚至将霍嬗都送了过来,只说是托着照顾。卫青却隐隐觉得不安,他战场厮杀多年,对于危险不祥之事似乎有超人的预感。无论如何,霍去病总不该这样就离开长安。叫霍去病来向皇上谢罪,以他的性子恐怕千难万难。卫青只好自己前来,若是能劝着皇上消了这股气将霍去病留下,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他也算尽心无憾了。
老人只是对他摇头,退后了几步看他上前去叩门。叩了三声,里面还是悄无声息。卫青等了一会,刚要抬手再叩,皇上忽在里面说:“仲卿进来。”
卫青整了发冠衣襟,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皇上端坐在烛火之下,案几上堆着臣子们呈上来的竹简。外人看皇上到甘泉宫来享乐,无人知晓夜间还要阅读奏折到深夜才止。卫青不闻皇上发话,只好在原地作揖不起。半晌后皇上似才看见卫青一般,随手指了身侧的座席:“过来坐。”
果真动了真气。卫青不敢迟疑,走过去坐下。相处数年,他将皇上脾性也摸清了不少。在众臣面前皇上威严有余,但极少疾言厉色。若是还暴跳如雷的骂人,说明挨骂的人还有活路。若是面上隐而不发,气定神闲,这生气的对象必定是逃不过一个死了。卫青心下辗转,求情话语停在嘴边。这话说出来引得皇上狠狠发一顿脾气,事情也就过去了。他如此想着,咬紧了牙关。
“陛下真要骠骑将军去朔方城?”
竹简唰的一声响,卫青的手指痉挛了一下。皇上笔下未停,眼睛还定在奏表上:“此事自有公道,仲卿不必多言。”
卫青知道这公事公办的口气,便是此路不通的警告了。他思量一瞬,又换了声调,盼着皇上念及与霍去病多年情分,不要将人赶出长安便是。
“去病终究是年少气盛,确实当罚。但朔方边地苦寒,多生瘴疠。臣求陛下准许他留在长安……。”
手中的笔终于顿了一下,流畅的一行篆字瞬间不堪。皇上索性丢了笔,墨点甩在竹简上,将字都淹的看不清了。卫青自知失言,尾音弱了下去。皇上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指节敲着案几,铿锵有节:“留在长安?他会想要留在长安?”
“想要留在长安,就不该把事情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案几轰的一声翻倒,笔墨散落,油灯也倒了。皇上跳了起来,用力挥舞着手臂,牙齿间一阵格格碰撞的声音。卫青怔在当下,看着皇上瞬间变了脸色,铁青色隐隐透了出来。
“杀人!哈,杀得好!杀人何必要弄到众人面前来,弄到朕面前来!以为朕太宠着他了,不敢杀他么!以为朕真用得着他,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朕已经堵不上这天下悠悠之口了,还要把他费尽力气的留在长安?”
“他会领朕的情?他一早就不想在长安留了,看他那个在朝堂上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好好好,算计到朕头上来!”
算计!算计!算计!
他明知道朕要扶植他,正是抬举他的时节。他在众人面前弄出这样的事情,逼着朕将他赶出长安,只不过想证明自己根本不听朕的!朕早说过,早说过!趁手的宝剑,杀人痛快,最后也要伤了自己的手。只不过想要他做个听话的孩子,以为不过就是骄傲任性罢了。好好好!如今做出来了,不听朕的,算计到朕头上来了!
算朕对他还有几分心,几分纵容!他还有几分有用,还有几分活路!
他的心头似乎有火在烧。他成为天子足有二十余载,会被一个竖子算了!最可笑的是,他以为这孩子是听他的,是他最最得意的作品,他最最趁手的兵器,他最最忠诚的附属!
他的眼扫过端坐的卫青,接着目不转睛的看下去。卫青显得惊慌而讶异,正竭力将脸上的表情抹去。但那眼底里还是浮出一丝犹疑,像是上林苑里那些必死的鹿一般。已经不再质疑自己的命运,只是竭力让自己接受它。
皇上踩在一片狼藉里,浑身发冷。他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那念头像毒蛇一般咬住了他的脉搏,缓缓的放出他的血来。他的额头一阵发烫,感觉有液体顺着额角流下面颊。
他们是串通好的。
当然是串通好的,霍去病还把自己当作卫氏一员,甚至杀了李敢都拿卫氏做名头。他算准了皇上不忍心杀他,卫青还会来为他求情。李敢死了,卫青心里不知如何高兴。朕一个能用的将领死了,能与他分权的霍去病也被赶出长安了。卫青恐怕在心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皇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卫青在原地无法控制的瑟缩了一下,他像是靠近危险太近的兽物,本能的想要逃开。但他退无可退,只能在原地不安的僵直了身体。皇上看他的目光让他芒刺在背,此时他脑中乱成了一团,不知从何猜测皇上的心思。
半晌后皇上静了下来,挥手叫他退出去。压低了的声音有如金石,刮过卫青的耳膜:“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朕不会改变主意。大将军最近在府中好好养病,不必进宫来了。”
卫青在不停摇晃的马车上握紧了手掌,他迫切的感觉自己需要抓住什么。他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也忽然并不想明白了。他隐隐的知道信任在很早以前就开始消失,如今荡然无存。他对此早就不该抱什么希望。
大将军卫青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李夫人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刘髆,泪眼朦胧的靠进皇上的怀中。她生怕皇上看了眼泪生厌,竭力忍耐。皇上见她如此,便问她有什么话说。
“妾蒲柳之姿,出身微贱。能得皇上宠爱,纵然此刻一死,也可以瞑目了。只是这孩子幼年便要丧母,不知日后如何凄苦。求皇上开开恩,在妾死后多多照拂他吧。”
她病中气短,几次呛咳不能言语,又要在榻上顿首。皇上纵然铁石心肠,此时也极为不忍。连忙将她抱住,再三安慰。并把太医叫来嘱咐一番,务必要治好李夫人。言罢起身,李夫人在榻上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两行清泪落下,引得皇上离去时几次回首。众人见状也多伤怀,哀叹之声此起彼伏。只有卫子夫在听闻此事时,纤长的十指按住了团扇的扇柄,停下了她美妙的歌声。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从李夫人得宠开始,到那个孩子出世。麻雀似乎要飞上枝头了,却总是差了一步。但卫子夫没有想到,李夫人也许会用死来完成这一步。失去的东西总是分外美好,如果皇上在哀伤李夫人之余,同样垂怜她的儿子……
她低头看着在膝头上打盹的太子刘据,那孩子的侧脸像极了母亲,有柔和美好的弧度。卫子夫颤抖着的手指抚上去,在心底里慢慢的做了一个决定。
接着她扬起头,将一直在身侧等候吩咐的侍女叫到身侧,让她到长公主府去传个口信。
☆、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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