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他待他们都如亲兄弟,此刻他只是个铁血将军,冷冰冰地命令他们前进,杀出条血路。他们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再是活蹦乱跳的人,而是冰冷的数字。
青灰色的城墙被血染成了红色,粘稠的血液一遍又一遍地泼上去,触手滑腻,竟有些抓不住。前一个人被开膛剖肚,鲜血泼撒,淋在后一个人身上,后一个人顶着同袍的血,挥刀上前。
嗅觉已经失去作用了,因为空气中只有一种气味,就是血腥味。整个肺部都是浓重的腥味,令人作恶。
视觉也不再灵敏,因为满眼望去只有一种颜色,红色,自己的红色,战友的红色,敌人的红色。
装着大把大把战刀的辎重车就在阵后,轮到休息的士兵,可以来换武器,换下来的刀一把把都烫得拿捏不住,刀锋翻卷,淌着鲜血。
康沐站在山坡上,冷静地看着这一切,面色铁青。他知道,华尧正在不远处的营帐中等着他破城的消息。
已经攻了整整一天了,陆十七找了张椅子搬到康沐身边:“将军,你坐一会吧,都站了一天了。”
康沐仿佛没有听见,一言不发,丝毫不动弹,目光紧紧锁定汴桐城。他的心也在滴血,一滴一滴,清晰可闻,像要把他击穿。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也是通红通红的,鲜血流淌,流到了天上,流成了天河。金红色的太阳印照着大地上的凡人,静静俯视他们的杀戮。
陆十七担忧地望着康沐。他是亲兵营的百夫长,从来他都是以此职务为傲的,因为要保护好将军,是整个狼骑军中最重要的事,最能发挥他的实力。
但今天他觉得他错了,看着平日里的弟兄们在前面拼杀,自己却只能站在后面干着急,看着前不久还一起划拳喝酒的好友被人抬着回来,自己却无能为力。他有多想立刻冲上去和他们一起杀敌,和他们一起奋战,可是不行,他必须坚守在康沐身边。
天色已晚,已不适合再攻城,康沐正准备下令今日休兵,明日再战。
这时,传令兵来禀报说,东门被攻破了。
康沐精神一振,表情微微扭曲,这城门是用狼骑军士兵的尸体撞开的!
下一瞬间,康沐翻身上马,抽出雀刀:“所有休息的人集中到东门,骑兵上马,所有人跟我杀进去!”
“是!”身边陆十七第一个响应,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点火把!”
黑夜里点点星火汇集成金色火海,如奔腾的岩浆,向东门涌去。他们怒吼着,咆哮着,杀声震天,冲破一切阻碍,将所有挡在面前的东西吞噬溶化。
华尧重拾山河的第一战,由狼骑军的鲜血谱写,白骨累累的帝王之路,从这里开始。
华尧踏进汴桐城已是第二天早上,他在康沐的陪同下走上汴桐的城楼。大部分狼骑军将士一夜未眠,战场已初步打扫干净,血的味道已随风飘散,只留下淡淡的腥味,但是地上干涸的血渍还没有来得及冲洗,凝结成黑红色。
虽然华尧嘴上没有说,但他的眼神难掩喜色,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一场用血的代价换来的惨痛胜利,初步统计战死重伤的士兵达八千人,而汴桐守军死伤四千人。狼骑军们的心情极其复杂,初战告捷,通红的双眼透着血战余生的兴奋,这是他们的战功,他们的荣耀,但一具具被抬走的尸体,给他们的胜利抹上了猩红一笔。
“你还好吧?”华尧悄悄捏了捏康沐的手,奋战了一天一夜的他,看上去脸色略差,发丝散乱。
“没事!”康沐打起了精神,这里有千千万万双眼睛正盯着他,他不能露出丝毫疲态。
“一会事完了,就好好睡一觉。”
萧澜远远跑来,他的身上也满是血污,在临华尧时才匆匆擦了擦脸:“禀报陛下,汴桐守军投降的俘虏都集中安置在了瓮城中,请示下。”
“去看看。”华尧对康沐道。
汴桐南门有一瓮城,华尧从城墙上向下望去,密密麻麻俘虏拥挤在瓮城中。他们一个个污浊不堪,衣衫残破,神情麻木,有的还受了伤缠着绷带,抬着头仰望城头上的郦兵。郦兵们则全神戒备,手持弓弩,指着城下,以防骚乱。
“陛下,我们如何处置他们?”萧澜问道。
华尧只是盯着他们,神情冷漠:“有多少人?”
“大约六千个。”
华尧沉默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不一会儿,他的亲兵前来回禀:“陛下,都查清楚了。”
他面有难色,难以启齿。他是被华尧派去查汴桐余粮的,看起来,结果并不如人意。
“说。”华尧命令道。
那人瞄了眼一旁的康沐和萧澜,凑近了一些道:“被守将烧了一些,剩下的再加上我们原来的,勉强能够我们现在这些人熬过冬天。”
华尧微微一皱眉,手一挥,轻轻道:“都杀了。”说罢,他便转身下楼。
康沐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向萧澜及其余战士下令:“杀了,一个都不要留。”
战士们俱是呆呆地望着康沐,没有一人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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