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着她,他陪着他,等了三个多小时。
他和她都舒了口气,他却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苏汉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把苏汉阳送进手术室的时候,秦川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苏汉阳方才的感受。而之后的诊断结果更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把秦川砸懵了。他从未想过,苏汉阳身体这样不好;而他们之间,再也没什么未来可言了。
这怎么可能?!苏汉阳……苏汉阳还那么年轻,还有大把的明天可以抛掷,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有去过、那么多话没有听过,明明都已经决定好了……
秦川从不信命,但这一刻,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想道,如果不是遇见了他秦川,苏汉阳是不是、是不是现在还会活得好好的?
秦川疲倦地伏在苏汉阳的病床边,陷入了一个清浅怪异的梦境。
梦里,苏汉阳躺在一张寒气四溢的冰床上,裹着白色的床单,像是被剪开的蚕蛹,里面的蛾子已经失去了生机。秦川想喊醒他,却发现自己既发不出声,也无法动弹。他好像被什么束缚在了原地,成为了墙壁的一部分,只能在边上静静地旁观,丧失了参与的身份。他心慌着急,奋力挣扎,终于猛然一下挣脱了束缚。他张开双眼,原来还在病房里。
未及捱过梦境带来的错乱感,秦川小心地拉过苏汉阳的手,紧紧攥住还不够,直到贴近脸颊,能感受到活人的温度,秦川的心跳才慢慢平复。
他喃喃:“……怎么还不醒过来……快好起来啊……”
晚间,秦川草草吃了点东西垫饥,回房却见苏汉阳醒了。
应该问句怎么了,秦川这样想着,边心生怯意。他怕听到苏汉阳真的没救了的消息,更怕这话从苏汉阳自己口里说出来。其他所有人说的,他都可以不相信。
但他是秦川。
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两张嘴皮子一碰,干巴巴地问苏汉阳怎么回事。
苏汉阳承认得坦荡:“当年不自爱;现在老了,肺癌,晚期。”
肺癌,晚期。
真真是半分侥幸不留,四个字便打得秦川如同云端直坠,头重脚轻,直摔的眼冒金星,半晌失语。
“汉阳,这一点也不好笑。”
苏汉阳这次看也不看秦川,合眼淡淡道:“谁和你说笑话。”
秦川几次想伸出手去抚摸苏汉阳的脸,却都哆嗦着失去了力气。
“你骗我。”秦川声音很轻,像是对自己说。
却被苏汉阳反诘一句,“我何曾骗过你?”
秦川呆了。
刹那间时光倒转,他又回到了那个黄土纷飞的村庄。十八岁的他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村头,背后不是家乡,眼前挤压下未知的空芒。
白雪,月光,母亲——什么也把握不住,什么也留不下。
甚至连阻止苏汉阳出院都做不到。
几天后,秦川看着苏汉阳走出视线,手心里攥出血痕。
临走没有告别。
也对,秦川想,总好过再听一声淡漠的“秦总”。
细细数来,再见面苏汉阳便固执地只叫“秦总”,唯有一次唤了“秦川”,是质问他:不欠你什么了吧?那时候以为心痛已极,再不会有更难过的了。
苏汉阳每每是秦川在人生路上的导师,他曾试图教导他什么是爱,现在却要教会他什么是痛了。
所有的细节秦川都记得清清楚楚,以至于后来每次回想起那一天,他总想着,原来这才是苏汉阳最大的报复。
——明明只差一点。却连最后一面也没赶上。
到最后,他连看自己一眼也不愿意、对自己说一句话也不愿意吗?
陷在雨雾朦胧的世界里,秦川疑惑,明明身体没有受伤,却为什么那么痛?冷雨拍打着脸颊,冲刷着身体,近乎麻木。
后来的后来,也曾有几次,秦川梦到那天。
他赶到苏汉阳家的时候,苏汉阳的眼还睁着,对他说了两句话。
秦川分辨了一会儿,才明白,苏汉阳说的分明是:
“你想让我死,我却要你活。”
“秦川,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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