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我们回苏州吧,你收不收徒弟?”废太子仿佛没看见叔叔九分宠爱一分不悦的脸色,兴高采烈地招呼陆子冈,把臭着一张棺材脸的首辅当空气。“臣听候皇上发落。”陆子冈看也不看宁王一眼,冲着皇帝颔首鞠躬,声音压抑着情绪,学着首辅的样子当木头人。
“要是我舍不得呢?”皇帝玩弄着一支筷子,专注地比对四个棱面上的花纹。
“那我就不要了。”废太子叹了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兴致,撒娇地蹭了蹭皇帝,“叔叔好小气。——还有,谢谢你说放我走。”最后一句几乎是耳语,极淡漠的调子,却掩不住发自内心的轻松愉快。
“倾城,快起来,地上冷。”笑开了一朵花儿的皇帝终于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个人,一身纱衫衬得他越发孱弱可怜,却也越发仙姿飘逸。孱弱的小仙子得蒙大赦,蹿得猛了点,有些摇摇晃晃,终于站稳了,不由得粲然一笑,一笑倾城。
宁王也从陆子冈身上收回了心神,指节轻叩桌面,赞道:“后有没有来者说不好,前无古人,真正前无古人。”倾城公子听了,含笑浅浅一揖,一如当年惊鸿舫上的谢幕。
荆儿好品位。首辅再也不能无视这惊人的美,内心暗叹,可惜这孩子心属他人,可叹侄儿错过了他,可敬侄儿不强留他。
“学士,”皇帝威严庄重地戳了戳首辅,“你在这儿干嘛?”
首辅眉毛一歪——我还想知道呢!
“臣告退。”
“明儿见。”
首辅想撞墙。
刚到家门口,就看见宫装太监守着两个半人高的朱漆八宝盒在门口戳着,见了首辅,满脸堆笑:“大人慢用,小的们告退了。”首辅笑着摇了摇头,先打发走了公公们,关门揭开盒子一看,碗碟都是带盖的,伸手一试,还热乎着,全摆开了,竟比夜宴宁王的菜肴还丰盛。嘿,这小祖宗倒有良心。
夏荆愁眉苦脸地看着一个人回来的叔叔,忍了又忍,没忍住:“倾城……”首辅认真地敲着螃蟹,剔出一壳子流油的黄来,兑上姜醋递给侄子:“他明天回来。尝尝。”
没了倾城公子的院子,突然冷清了许多。倾城住在这里的时候,没事儿就找仆人们玩,有时候帮忙,大多数时候添乱,闹得一家子上下像天天在过年。现在他走了,深深庭院,堆烟杨柳,一下子失了活泼的光彩。
仆人们格外留了心,一举一动,无声无息,把心情本来不错的首辅郁闷得饭也不肯吃了,叫住一个丫头就骂:“不就是没人陪你们玩了么,失魂落魄的,像什么样子!”
挨了骂的小姑娘眼圈儿红了,低声道:“是。”
“是什么是!”首辅喝道,“早知道就不该带他来。”
小姑娘立刻哭了:“是。”
夏荆赶紧把越哭越起劲的丫头哄走,拽着叔叔坐下来,笑道:“拿她们撒什么气。”
首辅顺顺气,自己也觉得歉疚,虽然不会向丫头道歉,却也红了脸,低声道:“那孩子一说要走,我心里也不好受。”说着,握住侄子的手,郑重说道:“荆儿,你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你们失去了一个伙伴,就已经难过成了这个样子,我失去的,可是挚爱。那感觉就好像被人捏碎了心脏,却还伤不至死。经历了这些才知道,以前以为的一段段真情不过是欢情而已。只是这一段真情,却是孽缘。但是不后悔,孽缘也是缘。
夏荆压住心底泛起的酸苦,勉强笑了笑,说:“等倾城回来,叫他给叔叔做鱼汤面。家里这些人做的,都不如他的。”
首辅点点头。倾城的手艺一般,耐心却特别好,做出来的东西无不醇香绵密,而且卖相格外漂亮。
还是那座城,还是那扇朱红的大门,物是人非。昔日的裕王站在城头,目送已经宣告死亡的宁王渐行渐远。送行的只有两个人,陆子冈,顾倾城。
十五年前,废太子严厉质问:“为什么不是他?”然后放手转身,策马天涯。他长得很像弟弟,严肃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蹙着眉,目光专注,身体里藏着一柄无锋的重剑。弟弟被迫托孤时,也是蹙着眉,颤着手,一遍一遍地轻声唤着,宝宝,贝贝。
弟弟的骨肉,我的血亲,一个死在与我对抗的战场,一个正要踏上永久的放逐之路。
从来没有不伤心,也从来没有愧疚过。不后悔事情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只是有点遗憾。贝贝,我本来还想,闲了,去钱塘看看你,看你在信里赞叹了好多回的一城烟柳,十里桃花。其实更舍不得的是宝宝,宝宝有和自己相似的童年,却没有自己的好运气,没有本来属于他的未来。疼爱的是贝贝,惺惺相惜的是宝宝。可是贝贝死了,宝宝面无表情地绝尘而去。
转身的一刹,凉风送来了箭羽破空的金属声。
“学士想说什么,就说罢。”突然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坐倒,扶着头,再也不想多说一句。
首辅一言不发,任凭城楼上的冷风吹斜两行清泪。
“宁王死,臣请以亲王之礼安葬,制同景王。”颤声说完,已是泪如雨下。荆儿,倾城今天不回去了,别等了。一听说皇帝要陆子冈和顾倾城送行,首辅就预感到了不妙,希望时间停滞,又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就这么盼着盼着,把预感盼成了现实。
倾城,你不值得,他舍不得的人里没有你。
坐着的人抬起了头,一脸空茫,轻声叹道:“我还是不放心。”
“秉圣上,陆子冈胸口中箭,王……背后中箭,当场不治。”鲜亮的一袭飞鱼服,下摆沾了些许尘埃,清亮高亢的嗓子惊醒了沉思落泪的君王。
首辅已经麻木,倾城,他们连你的死讯都懒得呈报。
“臣有罪……已将顾倾城带回,留待皇上裁决。”说着,将一身血迹的顾倾城推到了前面。毫发无伤的顾倾城肃穆沉着地站着,一身血,一身泥,冷眼旁观锦帽貂裘的侍卫将两句尸体抬到了城上。陆子冈仰躺着,满目不甘。废太子俯卧着,背上两支刀翎金箭,箭头几乎挤在同一个位置,扎得深些的那支穿透了身体,衣裳却还完好,胸口的血已经开始干涸。
“宝宝替你挡了一箭。”皇帝梦游般地走到顾倾城面前,目光穿透了面前的身体,落入虚空,“他说什么了没有?”
首辅先是震惊,再是无奈,这么做,只能让皇帝更加愤怒,顾倾城活得了今日,也熬不到明天。何必呢,这样折腾,还不如一箭射死了,痛快。
“第一箭,箭中宁王;第二箭,宁王替陆先生挡了;第三箭,陆先生救了我。”顾倾城一字一顿,字字清晰,临风而立,“宁王没说话,陆先生说,此事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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