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州等了一日,他入客栈时候,我便在二楼雅座中暗暗观察了一阵。来者一身青衫,轻袍缓带,面色白皙,长眉入鬓,清俊之余缭绕着一丝剑意。但将我全部注意都吸引过去的,却是那双带着一丝清冷的眼睛,目光含着凛然正气,如松如柏,竟隽永淡泊得出奇。
我心神微微一震,忽地意识到,我或许弄错了。
又听见堂下传来拔剑出鞘的声响,接着他清冷如玉的声音响起了:“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忍不住叹息,这大约是我这辈子里,头一回看错了人。我悄然走下,却忍不住驻足而观,他的剑法,我却没有错估分毫。那自他手中运使的长剑迅疾绝伦,精湛至极,一招一式带着一种剑道中谓之“势”的掌控。纵然眼界高如我,亦在心底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惊艳。不是惊叹,而是惊艳。望着眼前人,袖袍微扬,墨发翻飞,我心下忽地冒出了一句极不恰当,却又极其符合此刻我心中所感的诗词: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
用宋玉的神女赋作比固然是很不恰当的,极其不恰当。他毕竟是个男子,但我确实不得不承认,仅仅这初时的照面,便令我生出一种兴奋与感慨。他的确有成为我对手的资格。虽则他的性格与我猜测相左,但这并不令我丧气,反而生出了一种更深的兴趣。
可惜,他终究是太过仁儒了些。他竟然只是断去了那群出言不逊者的手臂,与另一个青城派弟子的手指。要是换了我,怎么也不可能留下他们的性命。
我回过神来,慢慢走进大堂,拊掌笑道:“好一个‘君子剑’!好一句‘堂堂正正的大派风度’,果真是令人叹服。”
他偏过头来,我心下一紧,在上头的时候还没怎么看清晰,如今隔着几尺对视,方才察觉到那双眼睛就竟有多么吸引人,沉若深渊,冷若寒星,仿佛天底下终没有甚么能留在他心里似得。望着我时,眼底未消的剑意复又升腾了起来,却缓缓压制了下去,闪过一丝微微的遗憾。
“岳兄想来还不认识我。我乃嵩山左冷禅。”
我微笑着想,日后这个名字,定要教你牢牢记住,正如我再也忘不了你这名字一般。
他眉梢微微一挑,我忍不住叹息:“今日相见,方识得君子剑果真名副其实,当真是,当真是……”我忽然说不下去了,在心底的千万赞誉,千万称道,此刻忽地变作这般苍白。言语太过笨重,怎么能形容他的万分之一。
却见他只是冷着眼看着我。我心下了然,他必然是不喜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无谓寒暄的。君子如玉,清冷如水,而我留给他的印象,偏偏又是暗中查探之后,又出其不意得现身。这般丝毫不坦荡的行为与他而言,自然会生出不喜了。
我邀请他上了楼,他却没有拒绝。我心头却是明白,他并不是一心痴剑,不通世故之人。很好,这般左冷禅今日才能与你结交。我想起师父曾对我说,这一代五岳弟子中,衡山派的刘正风疏于中庸,莫大离经叛道,而泰山派的天门又性情急躁,容易被利用。至于华山派的岳不群,更不值得称道。哪有一个杀伐果断的武林人士,去崇尚那些谦谦君子的。
那时候师父正拿着一张纸,上是华山弟子贺泉暗中探来的情报。我却觉得他的话大大的错了。他虽然仁儒,但却不迂腐,虽然淡泊,但却不冷漠。这样的人,心里头或许只有剑,还有他毕生所坚守的道义。我忽地忍不住想试探一下,若我触及他底线,打碎他的原则,他那岿然不动的双眼睛染上惊慌失措,或者是恼怒,又会是怎么一副漂亮之极的模样。
他果然不是个庸人,三言两语便回绝了我的邀请。我心下倒也不恼,要是他这般容易接近,反倒要让我看轻了。
我知他这种人,必然是不会喜欢酒的。酒这东西,会制造一种虚假的暖意,适合快意恩仇,头脑简单的莽夫,而他却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和我一样。但能令两个素昧平生之人畅谈的,也只有借助酒力了。我依然在这次接风洗尘中,烫好了一大壶百年陈酿,便见他眸中虽是有些微微得不喜,但却没拒绝我的斟酒。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我方才引入了正题。
他却忽然垂着眼说:“若要说,我只听闻事发前两日,宋州城中有人发现了任我行的踪迹。”
我心里头一跳,忍不住微微露出片刻的震惊,待得我警醒过来,恢复如初时,却看见他不知何时已抬起头来静静望着我,眼中闪着一丝若有所思。我心下登时闪过一丝异常微妙的情绪,我险些忘了,他毕竟是一派首徒,在这纷乱的江湖中,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但懂不懂是一回事,会不会用这些手段,却又是另一回事。
我依旧试探道:“华山果然对魔道之事关注深刻。”
却听见他回答的语调里头,带着一丝放松的惫懒,我忽然发现在烛火下,那张如玉的面颊上染着微霞,眼眸里头含着细微的醉意,薄唇微启,竟不知怎么得令我望呆了片刻。我心里头一紧,立刻移开视线,却见他摆在桌上的右手随意半握着酒杯,官窑的青釉杯衬着那修长的手指,漂亮至极。
我悄然一叹,果真是这般人物,方能令我心折。
宴席并未持续很久,我目送他离开后,方才敛去了面上的微笑,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固然是令我心生相交之意,但我却也不可能忘了更重要的事情。此行一来意在那秘籍葵花宝典,二来,则是要为我嵩山能将五岳立盟,乃至并派做出准备。而我清楚知道,他必然会是未来在我前行路上的阻碍。自他的凛然剑意中,我便明白他这般光明磊落,定不能容忍任何的小人行径。而偏偏我嵩山派的大计中,却又要兼并了他的华山。
我心头喟然,头一次生出了一丝生不逢时的感受。
他的真实在这武林中着实宝贵,竟令我有些叹服。然而,待得我二人成为知己,复又不得不决裂时候,不知他又会如何抉择呢?我心里头猛地闪现出那火光底下些许柔和的眉眼,不由微微垂眼。茫茫人世何其广阔,我从来不曾妄想过,会有那么一人值得我花费心思去了解认识,而今却遇到了他。
我长久来习惯至极的微笑,忽然真实了那么片刻。
伯牙子期,岂不幸哉!
作者有话要说: 把纠结的深情的野心的男配写死了,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咯。
左盟主本来有很多发展路线的,可以走虐恋,可以走忠犬,可以走女王,阿不,是渣攻的。偏偏那厢有一个令狐冲……果真,生不逢时啊!(其实明明是渣作者的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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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写的我一个脑袋两个大,深夜码字别有风味233
☆、左冷禅番外(二)
2
剑者,百兵之王。而惊世之剑,该是甚么模样?
每望见那如一泓秋水的剑光时,我心下偶尔会难免思忱起这个问题。这是个无解的答案,因为我至今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剑法,能真正用惊世二字去描写。我知道我的剑道还没有大成,距离那极境,最多也只能说勉强走了一半。我也知道,或许我穷尽一生也不可能达到那个剑道极点,但这一种追求,这一种沉浸于其中摸索、领悟的过程,却是能令我在这世上觉着快乐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
只有练剑的时候,我才是我,而不是武林剑道第一大派嵩山的大弟子左冷禅。
我知晓,江湖嘛,有太多身不由己了。
因而,我对我的身份并没有多大抵触。当一个武艺高强的同辈翘楚,与一个逍遥自在的庸人相比,我绝不可能去选择后者。尽管我并不喜欢麻烦与阴谋,但自我十几岁出道以来,麻烦与阴谋早就和我相伴。所以我见到他的时候,难免生出一种羡慕之情。我听说玉女峰大比剑的时候,杨师伯下令他不准上场,使得他成为唯一一个没有对同门师兄弟动过剑的弟子。他没有掉进这漩涡纷争之中。大概是因为这样,他的剑法与剑意,还能够那么真实,没有半点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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