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炼制漱魂丹还需些时日,这几天你和陵越大师兄就留在青玉坛,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你们。”
“一切就有劳少恭费心了。”
当初欧阳少恭引屠苏前去榣山寻找月灵花,其实并非因为此物乃是漱魂丹的药引,而是因为他自己正是悭臾口中的太子长琴半身。长久以来他一直不动声色地陪在屠苏身边,几次出手引诱他煞气发作,就是为了能够夺回太子长琴的另一半仙灵。他知道屠苏与他一样存有长琴的记忆,所以引他回到榣山,就是要他知晓自己的过往和前身,让他和自己一样承受宿命轮回的痛苦。
这次苏越二人自榣山归来,屠苏的一些不寻常的反应少恭都看在眼里。漱魂丹将成,屠苏本该为之高兴,可是他整日心事重重的样子分明是另有所扰。有什么事是连大师兄陵越都瞒着不能说的呢?少恭是何等聪明之人,又怎会看不破其中缘由?
他这一生都为宿命二字所累,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而反观屠苏,他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一切,对他视如己出的师尊,与他共历生死的朋友,甚至还有与他携手一生的爱人。欧阳少恭不甘心,为何世间偏偏只有他一生凄苦?他要跳出这命运的轮回,他要主宰自己的人生。
所以,百里屠苏,休要怪我不念朋友之情,因为你我本就不能共生。
而少恭的这些心思,屠苏又岂能看破。在他眼里,少恭还是那个温良聪慧有卓识远见的翩翩君子,是可以托付真心的至交好友。这次的事他不愿让师兄担心可是自己也颇觉迷茫,因而格外想找少恭开解一番。
或许人心总是自私的,越是珍视之人,便越想要尽其所能保护他,哪怕是苦心隐瞒都在所不惜。现在屠苏总算可以理解师兄当日的心情,换做是他,恐怕也会做出和师兄一样的选择吧。
“屠苏这次榣山之行,难道不顺利么?”
凉亭之中,少恭坐在琴边,指下所弹的正是那首榣山遗韵。屠苏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心中不觉大有所感。当初在榣山时,悭臾曾说想要再听一次此曲,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像少恭一样为他弹奏一曲,弥补他这沉淀了千年的遗憾。他想对悭臾的这份感情,或许就是源于身体里那属于太子长琴的一半仙灵。
“不,只是……”屠苏眼神一暗,其实回想起来,有关自己命数之说,早在江都花满楼时瑾娘就已经有过预言,而如今只不过是一步步应证了而已。倘若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那么他便不会如此看重生死之事,可是如今心中已然有了牵绊,他就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他每每想起师兄对自己说过的话,想起他默默为自己所做的事,他的心便片刻也平静不下来。
“我在蓬莱,看到了当初巽芳姐留下的记忆。”
琴声戛然而止,少恭目光怔怔地用手掌按住兀自震颤着的琴弦,巽芳,那是他心头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是他这一生最深的歉疚和遗憾,是他的心魔,亦是他对这世间最后一点仁慈。然而,如今巽芳已然不在,这点仁慈之心亦无需再有。
“不过幸而巽芳姐已经平安归来,你的等待和执着都是值得的。”屠苏缓步走到亭外,负手看向那云舒云卷的天际,“可是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你可曾有过动摇?”
“动摇?”
背向少恭而立的屠苏并没有看到此刻少恭眼中划过的苍凉和怨毒。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那种在长久等待的焦灼,但等待永远不会是最苦的,因为只要值得等那意味着仍有希望,这世上最最痛苦的是当你耗尽心血,承受着无边寂寞,在以为一切会有转机的时候却发现这是一场空梦,你的心被绝望啮噬得支离破碎,甚至来不及反抗就被完全瓦解,那才是这世上最极致的痛苦。
这些,百里屠苏你怎会明白?
“屠苏,你若真正在乎一个人,千万不要给了他希望,再让他绝望。当年我离开蓬莱,答应过巽芳一定如约而归,她一直在蓬莱苦苦等我,直到最后也……”少恭说到这里,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改口道,“如今她虽已回到我的身边,但我始终觉得有愧于她。我也在漫长的等待中受过煎熬,所以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问我可曾动摇过,我只能告诉你,那种永远不知道明天盼来的是希望还是噩耗的日子,不啻于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少恭说到这里,他看到屠苏的身形微微一晃,过了许久都未说出一个字来。
等待,这两个字原本就是世间最美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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