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船划到湖心,除了船桨划水的声音,已经听不见水浪湃击湖岸的声音了。石归庭停了橹:“我们就划到这里罢,看看月亮也就够了。”
“好。”符鸣也将竹篙收了,放入船中,走到船中央坐下,“石大夫你也过来坐吧。”
石归庭也小心地走过来,在符鸣对面坐了。
“忘记带酒来喝了,这样干坐着太无趣。”符鸣抬头四望了一下天色和水色。
“你今晚喝得还少啊?”石归庭笑,心说,我才不觉得无趣,只这么一起坐着发呆,也是极好的。
符鸣嘿嘿一笑:“倒是忘了石大夫给我们做醒酒汤的功劳了。”
“符锅头的酒量不浅,喝了这么多也未见醉意。”
“那是。我打小跟着我爹在外头赶马,有一阵子经常在北边一带送货,那一带没有马店,常在外头开亮,夜间太冷,大家就用烈酒来御寒。酒量就这么慢慢练出来了。”符鸣说着,身子往后一仰,便躺在了前舱板上,侧过头去看船舷外粼粼的湖面。月色很好,但是照不出水的颜色,黑色的水面上月光片片,散发出柔和的光。
他突然长叹一口气:“你刚刚的话说的很是在理。”
“什么?”石归庭将落在湖面上的眼光收回,看向符鸣,他刚刚说过什么来着?
“你在我家没见到睿睿他娘对吧?每次他问起的时候,我们就哄他,说娘去外婆家了。”符鸣不知怎么,今晚特别有诉说的欲望,也许是喝了酒,月色很好,周围又没什么人,石归庭是个不知情者,总之是想说了。他仰头望着星汉黯淡的夜空,星子一闪一闪的,仿佛也在说话。
“其实她是再嫁了。她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也很能干,当初人人都说我们很般配。她爹也是个马锅头,成亲之后,她一直央着要跟我去赶马。有些夷族的马帮,是有女人跟着去赶马的。我自己赶马,知道赶马的艰辛,觉得这么辛苦的事,该是男人干的,怎么能让女人去吃这个苦呢,所以一直都没答应她。
“赶马人常年在外,能回家陪婆娘的时间很短,我也是这样。直到睿睿出世,我也只陪得她坐完月子,便出门赶马去了。待我再回去时,便听到传言说她偷人养汉。我自是震惊万分,只道是旁人胡说八道。但她性格刚烈,竟不欺瞒我,直接跟我说她要跟一个赶马的羌人走,因为那个男人愿意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石归庭静静听着,没有接话,符鸣可能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已。
符鸣继续说:“她的态度很坚决,只同我求一纸休书。这样的事,我行走马帮多年,走过那么多地方,真是闻所未闻,不料竟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真叫人哭笑不得。我当时气得真想杀了他们,被我娘和睿睿的哭声打消了这个念头。睿睿当时只有半岁,尚未断奶,我娘抱着睿睿抹眼泪,说是她害了我,当初不该让我结这门亲。我冷静下来一想,我上有老下有小,何苦为了这么个女人赔上自己,到底还是写了封休书,打发她走了。”
石归庭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静默了许久,符鸣哂笑一下:“石大夫,你说这事是不是挺好笑的?”
石归庭心中有些酸,又有些疼:“有什么好笑的,只是她不懂得珍惜罢了,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符鸣用手掩了眼睛,喃喃地说:“是吗?谁会想求呢?”
“我啊。”石归庭差点冲口而出,但是他忍住了,“总之是有的。”
符鸣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也许吧。我有时觉得,人要是真能做到无情无爱,无欲无求就好了。”
“要是那样,那还是我认识的符锅头吗?”
符鸣问:“你认识的符锅头是什么样的?”
石归庭轻声说:“自然是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符锅头,你不必难过,她不懂得你,不珍惜你,自然会有人懂的。”
符鸣没有接话。两人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石归庭以为符鸣都睡着了。
符鸣突然说:“石大夫,我发现你跟我生分啊,对阿膺和阿成都直呼其名,唯独对我,一直都叫符锅头,是不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啊?”
“怎么会?”石归庭急忙争辩。
“既然没把我当外人,那就直接叫我名字吧,符鸣或者阿鸣都好。”
石归庭心跳都漏了一拍:“那我就叫你阿鸣吧。”
符鸣笑起来:“我们这么熟了,早该如此了。我也换个称呼好了,叫你石哥还是什么好呢?”
石归庭脸上一红:“你随意好了。”
符鸣兀自在那嘀咕:“石哥或者石大哥,都感觉没有石大夫顺口,我以后还是叫你大夫好了。”
石归庭没有接话。过了一会,符鸣说:“就这么说定了啊,大夫。”
石归庭轻轻地“嗯”了一声,当是答应了。他嘴角翘起来,叫他大夫的人不计其数,唯独今晚这一声大夫,喊得他心都颤抖了,比第一次人家叫他小石大夫都开心。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和符鸣的关系,更近了一些,比他期望的还要贴近。
船一直在水里随着波浪轻轻荡着,石归庭抱着膝看月、看水、看符鸣,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四周薄雾升起,月色变得朦胧起来,他才惊觉天色已然不早。符鸣好像睡着了,一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阿鸣。”石归庭叫出一直在心里打转的名字,符鸣没有回答,他转到符鸣身边,轻推了一下他,“阿鸣!”
符鸣一动不动,石归庭心里微微有些吃惊,忙伸了手去探他的脸,温热的,他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大概是他喝了些酒,睡得有些沉。一阵风吹来,船晃了两晃,石归庭觉得有些凉意,他看着躺着符鸣,睡眠中的人容易着凉。他脱了自己的外衣,盖在符鸣身上,准备去划船。
突然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倾下身,将手撑在船舷上,又轻又快地在符鸣唇上触碰了一下。然后飞快地退开,自己捂着脸,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心头有些不真实的晕眩感,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不觉满面通红,想一想,又兀自低头笑起来,符鸣的唇很软,但是微凉。
过了好一会,他才从这种痴怔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转身走到船尾,辨认了一下方向,摇着橹,一下接一下地将小船往岸边摇,自己低了头,一直在回味刚才的那个吻。抬头看符鸣时,发现他居然已经坐了起来,吓了他一跳:“阿、阿鸣,你什么时候醒的?”
符鸣的目光笼着石归庭,在看他,仿佛又不在看他。听他一问,才打量下四周:“刚醒的,已经到岸了啊?”
“嗯,我看你睡着了,这秋夜太凉,还是回去睡的好。”石归庭放下橹,拿起船缆跳上岸,在岸边的柳树上系缆。心里打鼓一样狂跳,别是自己偷亲他的时候他就醒来了吧,不过看符鸣的神色,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应该没有醒,又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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