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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鸣到底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又有石归庭无微不至的照料,倒是恢复得很快。但是他发现石归庭有些不在状态,常常一个人坐在桌边,说是看书,其实是在发呆。符鸣问他想什么,他又强笑着说没事。符鸣知道他肯定是有事的,他那么单纯的人,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他岂会看不出来?

过了几天,符鸣便能下床走动,生活也能自理了。 石归庭算着劳成他们这几天应该也要回来了,便对符鸣说:“阿鸣,我跟你商量个事。”

符鸣心说,总算是要说了,但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什么事呢?”

石归庭低着头不敢看符鸣:“我想回去一趟。”

“回哪?”

“我家。”

“吴州?”

“嗯。”

符鸣不出声了。石归庭抬起眼小心地看符鸣的表情,符鸣抿着嘴,盯着自己看,眼神通透,仿佛悉知了他所有的挣扎与恐慌。许久许久,符鸣才出声:“什么时候回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用尽了气力说出来的一样。

石归庭的心如被针扎了一样,他飞快地回答:“不会很久的,回去看看就回来。”

符鸣紧绷的面部松弛下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既然这样,那就回去看看吧。我等你回来。”

石归庭点点头:“下次,等你的身体完全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吴州。”

符鸣点头:“好。”话是这么说,什么时候他才抽得出空来?

符家帮回到大理的第二天,石归庭便悄悄别了符鸣,沐着微薄的晨曦踏上了归途。他没有惊醒马帮的兄弟,也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人告别,动身的时候,只有符鸣一个人知道。临走前,他还给符鸣换了一次药。符鸣在他为自己包扎好伤口起身的时候,圈住他的脖子拉向自己,在他唇上留下了一个温柔缱绻的吻:“石头,快去快回,我等你回来过中秋节。”

石归庭模糊地应了一声,背起桌上的药箱,轻轻地打开门,睡在门口的小石头被惊动了,它站起来,看见主人要出去,也想跟着出去。符鸣在床边坐着,喊了一声:“石头,回来!”

石归庭的脚步顿了一下,小石头也收住了腿。石归庭的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他不回头,站在门前:“小石头,去阿鸣那。阿鸣,我一定会回来的。”

符鸣说:“当然要回来,你家在这里呢。你若是不回来,我就去吴州找你。”

石归庭吸了一下鼻子:“好。你好好保重身体。”说罢迈出门,轻轻地将门拉上。

小石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叫,目送着石归庭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符鸣也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失魂落魄。

石归庭从大理动身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五月,他先写了一封书信回家,告诉家里自己大致的归期。因为惦记着和符鸣的中秋之约,一路上也没有耽搁,有马车便坐马车,到了湘州,通了水路,便雇了一条船顺流而下,竟在五月底便到了平城。

石归庭远远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心里竟有些恍惚感。忆起自己在丽江那些寻访的日子,恍若隔世。符鸣,想到这个人,便涌起甜蜜和苦涩感,那些快乐温情的日子,竟然是自己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充实时光。但是那个人,一切都那么优秀,却做着付出与回报完全不能相等的事,还得冒着巨大的风险,得想个什么法子助他摆脱困境才好。自己能够行医,也能够坐馆授业,要独善其身那是太容易了。但是符鸣不能不做事,没有事业的符鸣还是符鸣吗?而且马帮里有二十多户人家七八十头骡马等着养活,别说符鸣无法弃之不理,自己也绝对不能袖手旁观的。他此次回来,最主要的就是为马帮谋求一个新的出路。

回到家中,石归庭受到了侄子沉水的热情欢迎。自从大哥去世之后,沉水就接管了济安堂的家业,每日坐堂看病之外,还开始收授徒弟,俨然做起了小师父。说来也有些奇怪,自己虽然是叔,但实实在在比沉水还小了三岁,是典型的老来子,也难怪大哥不待见。

回到家才歇过气来,沉水就告诉他,有人早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便殷切地盼望他归来了。原来城里有个有名的孝子,母亲摔得下肢瘫痪,这个从小丧父的孝子不离不弃照顾了三年,只等着他回来救治自己的母亲。既然是这样,岂有推辞的道理。

到家的第二天便有人上门来请,沉水介绍说,这就是母亲偏瘫的杨沐。石归庭看那杨沐,年纪甚轻,不超过二十岁,却相当稳重,长得也极是温文端方,虽是做账房的,但是谈吐相当不俗,一打听,原来竟也是秀才出身,因为母亲的病症耽误了求学。

石归庭去给杨母看诊,很出乎他的意料,杨母虽然躺了三年,但是身体状况比他预料的要好得多,双腿并没有因缺少运动而萎缩,这无疑要归功于杨沐数年如一日的照顾。杨家母子对石归庭充满了期望和信心,石归庭也十分愿意一试,治疗好杨母,不仅可以给杨家母子一个交代,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挑战。

于是他每日去给杨母治疗,除了药物之外,还要给她按摩和针灸。时间一长,与杨沐也渐渐熟悉起来,越相处得久,就越发现杨沐真是个敦厚君子,诚挚、孝顺、隐忍、恭谦且勤奋,一个人将所有的事都扛在肩上,从来没听他抱怨过半分,也未见他对母亲露出过半分不耐烦的神色,总是和颜悦色的。石归庭心想,这该是一个多么宽容大度的人,才能拥有如此的襟怀,这么从容的态度?

第70章 讨债

因为为杨母治病,石归庭原本立即返滇的计划被迫延期了,杨母何时康复,他何时才能离开。所以他只能写信告诉符鸣,自己不能按时回去,要晚一点才能回去。然而信写了无数封,都没有收到符鸣的只言片语。他内心忐忑不安,常常在夜里梦见符鸣站在他面前,以无比怨怼的目光望着他,他急忙走过去解释,但是符鸣却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以致很多次都在梦中惊醒来。

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便一个人开了门出去,在寂静的夜里静坐,听着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夜虫在黑暗中发出唧唧的鸣叫。他会想,这个时候符鸣在做什么呢?是在给骡马喂料,还是正在睡梦之中,或者也像自己这样,夜不能寐,对着漆黑的夜空思念自己?他一定会责怪自己吧,说好了要回去的,结果却食言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不回去的?他的身体还好吗,自己要是当初不那么急着离开就好了,至少也等他身体完全康复了才走。那些日子,他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自己一直都是冷言冷语对他。一想到这些,石归庭的心里就益发地难受,恨不能此刻就飞到符鸣身边去。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等天一亮,马上就收拾包袱回去。

然而天一亮,他的冲动就淡了下去,杨母的病他是无法放下的,有空了还得去济安堂替沉水坐坐堂。济安堂是平城最大的药铺,但是石家人丁单薄,若不是祖上的余荫,沉水一个人是完全撑不起来平城第一药铺的招牌的,因为他太年轻了,整个药铺的大夫除了他自己,其余的都青黄不接。石归庭心疼侄儿没日没夜地为祖业熬着,所以这一回来,自然少不了要替他撑撑场面。虽然他比沉水年轻,但是名气倒是要比沉水大得多,行医这件事,除了努力和经验,也还是要看天赋的。明显地,他在天赋上要比沉水好。

石沉水自石归庭回来之后,不止一次提出要小叔留下来帮他,但石归庭是不可能留下来的,先不说他已经决定去云南,就是他留下来,家里的那些亲戚们也不会容许一个庶出的小叔与沉水并存于济安堂的,就算他本人并无半点觊觎之心。

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这天他照常去给杨母治病,刚一进院子,便看见地上有新刨的刨花,杨沐正在走廊上细细打磨一副拐杖。石归庭心中涌起一种预感:“莫非令堂今天就站起来了?”

杨沐一见是他,连忙站起来,笑着将母亲今天站起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石归庭虽然知道杨母的病是会好的,但还是难免惊讶:“这比我预想的还要快得多,真是太好了。”

杨母能够站起来,石归庭一边给她做后续治疗,一边计划回云南去。但是事情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杨母病好的消息传得飞快,第二天便有人登门求医,也是一名瘫痪病人。石归庭很为难,他为人治病,并不是为了名声,但是名声这东西,却不是你自己决定的,你不想要,它却如影随形,有些人追求了一辈子,却还是籍籍无名。石归庭作为一名大夫,自然是知道病人的苦痛,有人将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又岂能拂袖而去?于是这一留,一晃眼便过了年,而且毫无半分脱身的希望。

石归庭的信如雪片一样寄往鹤庆,但是却如石沉大海,符鸣那边竟是一封回信也无。他这时候真是心急如焚,符鸣一定是生自己的气了,所以连信都不愿意回吧。

三月,平城百花齐放,树吐新芽,蒌蒿遍地,水暖鸭畅游,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石归庭看着隔壁院子正冒新芽的枣树,心思又回到了去年这个时候,跟符鸣一起在三月街上吃各色小吃、看各色新奇物事的情景。这么快,回来差不多就一年了,想起当初离开时的那个约定,临走时符鸣说的那句“石头,回来”,鼻子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若是自己当初不坚持,是不是就没有这么长的分别了呢?不行,我得马上回云南,手头的病人就交给沉水吧。通常来说,大夫是不能随便转手正在治疗的病人的,除非是他完全放弃希望了,他目前的这位病人是位偏瘫已久的重症者,治疗的效果相当不明显,石归庭的归期只能一拖再拖。

“小叔,你在家呢,今天还没去给汪大看诊?”说话间石沉水进了石归庭的小院。这个院子是连着石家大院的,当初分家的时候,他分得了这个小院,与母亲住在这里,中间的那道小门终年都是紧闭的。后来母亲和大哥相继去世,这道小门才重启开起来,石归庭吃喝都在大院,只住在自己的小院里,因而都是从石家正门进出,小院的正门反而很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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