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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博然挂掉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凌晨2点的时间。不假思索地翻出相册,将一早扫描好的相片发送给了对方。毕竟关于喻希的东西,那位可向来是片刻都等不得的。

相片上的喻希穿着中学校服,站在升旗台的旁边。他不负责升旗,他只要负责做升旗台边最挺拔漂亮的那个就可以了。相片大约为了衬托他站立的姿态,是从侧面拍摄的,露出冷峻又飒爽的一个侧颜,脊背笔直,目不斜视,连睫毛尖都透着高傲。

陈博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这个人的傲气是从骨髓缝里透出来的,与生俱来,与外界毫无干系。全世界都对着他的背影从手足膜拜到腰线,只有他对此漫不经心。

难怪有人魂牵梦萦、成了病态的执念,只为了打碎他这种骄傲。

所以喻希,可怜的是你,活该的,也是你。

喻希是谁?

喻希早就死了。

死在他的十八岁。

陈博然其实对喻希之前的了解并不多。他们家也只是喻希母亲的一个隔了几层的亲戚而已,逢年过节,父亲母亲总要扯着他上喻家宅院里,对着喻希的父母点头哈腰,还暗中怼他的腰叫他赶快甜甜地叫人。

懂事之后陈博然知道这种行为叫做破落亲戚打秋风。但在那之前,他已经跟着父母不知打了多少年的秋风,见到这词,心里别扭是别扭了点,门还是要上的,关系还是要拉的,红包也还是要收的。

而支持他们将打秋风进行了这么多年的原因,与喻希母亲的态度也不无关系。喻希的父亲当时虽然执一方牛耳,出身却也是贫苦农村拼命考上大学乌鸦做凤凰,从政之后一路爬到这个位置,本家最后也只剩他孑然一身了。而喻希母亲这边也是,数来数去最后竟然只剩他们这一窝破落亲戚。

人在世上总想有个牵系,于是喻希母亲在接待他们时态度总是很亲切温柔的,红包给得很厚,还会拉着喻希过来,让他叫舅舅,叫哥哥。

喻希父母三十五岁上才有了喻希这个独子,自然是千娇万宠、锦衣玉食地长大的,陈博然每每看到这个玉雪团堆出来一般的人,再看自己为了登门拜访而换上的最好衣服,总会觉得一阵自惭形秽。

喻希出身显贵,头脑聪慧,长相也是集父母的优点于一身,可以想见他未来的人生会有多顺遂。

他的朋友也很多,因为他从小就有正义感,哪个小伙伴受了欺负他就一定要帮他讨回公道,所以也常常打架打得灰头土脸的回家,喻希的母亲总是一边骂他一边又忍不住夸他。

可能唯一的不顺遂就是因为太有正义感了,喻希早早就立下长大要当警察的志向,客厅影碟机里的警匪片、英雄片、破案片,多得都要溢出抽屉。这让喻希和他的父亲从小吵到大。他父亲从政,并且已经在这样的位置,能为他安排的锦绣前程有千百种,他儿子却坚持要做一个基层警察,社会地位低不说,喻希向往的生活,甚至是毫无生命保障、朝不虑夕的。

喻希高中毕业填了第一军校的志愿,这是父子两个各退一步的结果。喻父的打算是从军比跑派出所好多了,如果喻希表现优异,加上自己打点关系,将来由军入政也不是不可能。而喻希是中二期还没过,被喻父的“守护国家才是真英雄”论给说服了。

听说喻希在军校里表现确实异常优秀,年节时喻父邀请教官来做客,那一脸刻板严肃的教官滔滔不绝地称赞着喻希的天赋和努力,喻父的眼中满是欣慰。

连最后一个问题也在达成和解,陈博然知道,喻希的人生是他再望尘莫及的。

一切花团锦簇在喻父锒铛入狱那年戛然而止。

那是当年政界最大的新闻,高官落马,身入囹圄。五月抓捕,七月审判,喻母散尽家财,全力周转,仍无法扭转定局。八月喻父狱中自杀,喻母不堪打击,心脏病入院,抢救数次,病危通知下了三次。

喻希六月休学回来,帮他母亲四处奔走呼告,如入一片死水。直到八月,所有的奔忙与祈求证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喻母倒下了,喻希却还不能倒下。家财散尽,剩下的些微勉强支持喻母的住院费用,如果要再进行大一些的手术、甚至到国外医治,却是不可能的。

那阵子喻希白天四处奔走,晚上住在陈博然家里,一米八几的人,长手长腿都蜷缩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陈博然在夜里蹲在他面前看他。

喻希瘦了很多,眼下有沉沉的青影,额前头发有些长长了来不及剪,软软地垂在眉毛上。但这样消瘦憔悴反而更显得他五官凌厉,轮廓深刻,美丽得惊心动魄。

他个子很高,但手脚都意外地小,令人感觉一手可握。蹭动间上衣被掀起来一点,露出紧绷的腰线,看上去柔韧结实,可以想见摸上去的手感……

陈博然的指尖刚刚碰到喻希的肌肤,门被敲响了。

他如梦初醒,去开门迎接让他等到深夜的人。

对方没有进门,陈博然把门带上,又走远几步,确保喻希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个人他认识,但不熟悉。

认识的原因也是因为喻希,他曾是喻希的朋友。

曾经是,也许现在不是了。

但这个人一开口,就是说:“我叫闻慕,我是喻希的朋友。”

陈博然得认同他说的话。喻希在长大之后,和从前的朋友几乎都疏远了,尽管是同阶层的,但喻希既不赞同他们荒废时间,也不赞同他们的及时行乐,他反而更愿意相交一些没有背景,但为人正直的朋友。

但喻希也没有想到,在他最亟需帮助的时候,这些平民朋友不能给他任何有用的助力、甚至连个建议也提不出,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

而闻慕大概是这两个泾渭分明的圈子里唯一的例外。他对喻希总是热情中带着依赖的,喻希也没有主动与他断了往来,甚至闻慕邀请他参加二代之间的聚会,他偶尔也会过去。尽管他坐在那群人中间,格格不入,突兀得厉害,但他身份摆在那里,他肯来参加闻慕的聚会,甚至代表着某种风向。

陈博然问闻慕:“您是希望怎么帮喻希?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

闻慕笑了笑,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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