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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抬眼不自觉地开始搜寻堂上那个人的身影——但冠盖云聚独他沓然无踪——是了,这是他一手促成的婚礼,又要办地奢华富贵天下皆闻,他自然又该忙地脚不沾地。他朝西坐了,对着他的福晋互相行了两拜,在堂上观礼者的欢声雷动中,一杯合卺酒斟上,送至他的唇边。

琥珀似的宫廷珍酿中,倒映他平静无波的深黑的眼——他终于一饮而尽,那酒没了往常的温吞甜腻,刺入咽喉,挖骨饶心——与是礼成。

接下来,宫所设宴,大筵群臣,他吉王爷,亲族大臣,各官命妇皆列席咸与。酒馔三行,和珅才提袍跨入堂上,神色飞扬间顾盼夺人,他是来宣旨的——永琰主动联姻蒙古,笼络的又岂只是蒙古王公的心?于是各色赏赐流水般地呈上,大加褒奖的最后,是一句“即日敕封永琰进嘉亲王位”——他吉笑了,和珅笑了,所有人都笑了,惟独他,依旧抿着唇不动声色地站着接受相关或无关的祝贺——象一个漠然的路人在对着这场不属于他的盛事隔岸观火。

皇宫内苑婚事自然不比民间,热闹非凡却绝不能失了礼数,福晋见礼毕便被搀回了房,这位蒙古来的娇贵格格在凤钿串珠流苏下已经模糊地看到了未来的丈夫是何等的少年英俊,可心中还未及喜悦,她就被人暗中告知,这个扶她进来的女子,就是在她之前入宫的——皇十五子永琰的如夫人——

她忍不住撩起繁重的凤冠,略带敌意地大量眼前这个女子——苏卿怜素面朱颜不饰奢华,惟有拉翅头上别着一顶羽毛点翠头花,看来别致妩媚。她忙盈盈拜下:“见过福晋。”

“果然好姿色,怪不得王爷疼你。”沁兰头一偏,跟着的教养嬷嬷忙上前替她揉着已酸了一天的肩膀,“看来以后我都得多看看你的眼色行事了。”

“卿怜不敢。福晋入了宫就是奴婢的主子,只有全心伺候主子哪还敢有二心?”

“你最好记的这句话!我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卿怜的软言示弱并没使沁兰的怒火将息多少,“出去罢,杵在这看了也是心烦!”

卿怜忙俯地跪安退了下去,直到轻轻合上新房的门,她才望向空中如钩的新月,苦笑着想起在入宫前和珅同她说过的一句话——“我与你是同一种人”……

不,不一样。和爷,你和我虽同出身微末,但我只有随波逐流明哲保身的胆量,哪及你意气风发端华内蕴——所以,当初,我选择了入宫。但这位蒙古格格却似乎妒错了人,我再不智也看得出王爷他——远远不曾在我身上留心。

卿怜的离去却不能使沁兰真的开心,更漏一点一点地逝去,她的男人,却始终不曾进了新房,她咬住唇,一滴泪水溅上手背,融着胭脂化成最深最苦的怨。

但永琰当然不曾去见苏卿怜,他此刻早已脱去累赘的婚服龙褂,换上象征亲王头衔的石青色绣五爪金龙缎袍,坐在书斋中,静静地等着那个男人。

门终于打开,吹进一丝初夏特有的混着花香的凉风。和珅看着这个修眉凤目越发俊美的青年王爷,淡淡一笑,伏下身子:“奴才给嘉亲王请安。”

一双有力的手扶着他的肩瞬间拉他起来,永琰看着他,也似乎在笑,那笑里,却似乎多了些未知的含义:“我能进封亲王,都是和相之功。”

“王爷言重了,能这么快得到他吉的信任拥戴,王爷也不简单。”和珅的脸上还带有一点兴奋未褪的红晕,“能成位诸阿哥中第一个封亲王的,王爷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

“不说这个。”永琰忽然突兀地打断他的话,伸手漫指窗外:“看见了么?这是紫茉莉,只在初夏绽放,花时三日,便竞相凋零,都说人与花同,从没个长长久久致死不渝的感情,致斋,你看呢?”

和珅没有接话,他不能明白,为什么新婚之夜,刚刚荣封亲王的永琰会特特把他找来不着边际地说上这么一席话。

“但我不愿。花也好人也罢,我要留,就一定能留的住。”

和珅猛地心惊,略带不安地瞥了永琰一眼。

永琰一笑,走上前关了窗,才道:“说笑而已。紫茉莉风干入药,也是一味难得的宁神之剂,我命人在清晨雾散之前,采下御园中所有含露的紫茉莉,央着额娘又给我制了一个香包——当年送你的那个,想来已是旧了,淡了。这个——你且闻闻,是否一如彼时?”

看着他从袖中掏出的金黄色的精绣香包,和珅心里一松,涌上一阵暖流,自己选他做为将来的努力的目标,果然值得——除了爱,他想他所有的感情,包括忠诚包括友情都能给他。他接过,含笑道:“多谢王爷。”

“你闻闻,若合用就收下吧。”这是永琰今晚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良宵苦短,和相可别耽误我才是。”

和珅将香包凑近一闻,果然异香扑鼻沁人肺腑,不由地连吸数口,才道:“这香味比先前的还好——”

“果真?”永琰眯着眼笑,踏前一步,几乎半拥着和珅将他轻压在书桌之上,那股花香随着二人相触的肌肤的热度而越发浓郁,和珅微微颦眉,偏过头去:“王爷醉了。”

“醉的是你,致斋。”永琰加大了力,原本一直温柔无波的双眼瞬间变地凌厉,“你现在不是醉地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你——”和珅皱眉想推开他越发迫近的胸膛,双手却不住地轻颤着,如中牵机毒般抽搐不已:“你——你下药——”话音未落,他已经重重地摔进永琰怀中,人事不知。

和珅不见了?

福康安在觥筹交错间有些诧异地放下酒杯,虽已将至席末散场,但身位主办者和珅迎来送往长袖善舞方才在席间恨不得将各方势力都为永琰纳入麾下,怎的到了最后倒先走地无影无踪?

心中有一点吃味一点酸涩和一点微弱的不安,他最终忍不住起身,借着出恭机会想去寻他,不料刚出了正厅,就见家寿匆匆过来,行礼毕忙道:“三爷,奶奶方才在府中失脚跌了一交,只怕要小产,夫人请您即刻回府!”

小产?福康安也是惊愣着呆在原地——他可以不介意阿颜觉罗氏,但他不能不介意她腹中血脉!心中不免慌乱上来:“请太医呢吗?怎么说?”

“奶奶身子孱弱先天气弱加之有孕在身郁结在心这孩子——本就危险。太医说,说……只怕……保不住——”福康安不待说完,已经提衣卷袖大步流行地朝外走去:“备马——即刻回府!”

那个孩子——他是富察家延续的希望——绝不能有事!!

福康安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月色下的紫禁城,最终轻扬缰绳,拍马离去。

宫苑深处的夜风吹过,夹染着一天一地的溶溶花香。

穆彰阿没想到会在花园再见冯氏。打从方才在婚礼的内眷席上见到她起,他就如坐针毡恨不得立时消失才好。

“你怕什么?”花园偶遇冯氏自己也是意外,但见着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如今畏缩至此,不觉失笑:“我家老爷如今不在席中你又何惧?”穆彰阿如何听不出她话中讽意,硬着头皮道:“夫人言重了——当年之事,原是我荒唐无知——”

“荒唐无知的不是你。”冯氏轻咳一声,她自年前染上风寒这病根儿就没断过,原就青白的脸色即便在胭脂的着意渲染下都不见几分喜气,她叹了一声:“是我。”当年她的失足背德连自己家人都不愿收留,若非和珅给她一个名分给她一个家,她早就不在人世了,望哥儿又如何一跃成为未来的额附?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无爱无恨,少女情怀也早被雨打风吹去——

穆彰阿不敢接话,二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穆彰阿才赔笑道:“夫人如今尊荣无比,小公子也前程似锦似足了和相——”

“你别说了!”冯氏忽然象被电击了一般哆嗦了一下,随即又是几声重咳,却摇着手道,“望哥儿是我家老爷的儿子,与你半点关系没有!”穆彰阿一愣,直觉地叫了一声:“什么?”冯氏已经回头招手换来早被她遣退一旁的婢女,一面还掩着帕子咳嗽,断断续续只道:“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当年之事也早忘地干净——你,从此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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