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堂下表面上正在听刘付玉讲话的欧阳应歧眉头突然一皱,刘付玉抬头见到钦差脸色不善,大惊失色,吓得腿也软了,还道自己哪里失了言,惹得欧阳大人不快。连挽救都来不及,欧阳应歧就站起身直接告了辞,刘付玉一时反应不及,待他回过神来细看,门外哪还有丝毫那人的影儿。
青天白日的,两道人影也不顾下方百姓看到啥反应,掠着一间间民房,一前一后地朝城外奔去。
欧阳应歧急追不舍地跟着杨曲浓,杨曲浓的轻功极好,他也不指望自己能追上,只保持着不失去对方行踪便好。
终于杨曲浓落了地,一甩衣摆回头瞪着欧阳应歧阴阳怪气道:“你跟着我干什么?刘知府还等着您呢,钦差大人。”
欧阳应歧却毫不在意他的口气,只平静地问:“信拿到了吗?”
“果然是你在跟踪我!”这话坐实了杨曲浓心中所想,他脸上难看得厉害。
欧阳应歧点头,他本也没想瞒着杨曲浓,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出现在对方面前,只好先跟着杨曲浓,走一步看一步。
欧阳应歧这样坦荡荡地大方承认,像是一点也没意思到自己做了如何不光彩的事,杨曲浓感觉自己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凶狠无处使,他无力地扶着额,反正这人更不光彩的事都做得。
“欧阳应歧,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会不会回来?”
杨曲浓先是震惊地看着他,完全消化了欧阳应歧的意思后,他一甩头,干脆道:“不可能!回去?回去做什么?接着受你欺骗,让你利用吗?欧阳应歧,你我二人的关系,我早已说得很清楚了,从此陌路!”
他掷地有声地再次说出自己的宣言,杨曲浓早已认命,他要的爱情,欧阳应歧给不起,既然分开了,他就不会后悔,心痛如何?无奈如何?杨曲浓同欧阳应歧,都是狠人。
欧阳应歧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当初杨曲浓要走时,他就是这样看着他,只是这一次,似乎还多了什么。
杨曲浓咬牙,“有些东西你放弃一次,就是此生无缘。我们……回不去了。”
“你骗我。”欧阳应歧郁郁地垂着头,那么高大俊俏的青年,毫无表情的脸上竟然能让人品出委屈的味道。
“什么?”杨曲浓一愣。
“你说你会爱我的,”
强大的不可思议席卷了杨曲浓,欧阳应歧在此时表露出来的迟钝简直让他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心狠手辣的欧阳应歧吗?
“欧阳应歧,你还不明白吗?!这是独属于我的爱情,与爱本身无关,与你亦无关。”所以拜托你,既然没有办法给我我想要的,就放我们各自一条生路吧。
可是欧阳应歧的反应让杨曲浓措不及手,“怎么可能无关!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东西,你以为拿走了,就没了吗?就算你拿走所有你的东西,磨去一切你的痕迹,但是曾经拥有了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遗忘。说什么无关,我已经没有那个力气说自己与你无关了。”
欧阳应歧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情跟着杨曲浓,他只知道,杨曲浓不在的时候,他宛如行尸走肉,那种好像生活蒙上了一层灰,而自己活在旧时光中的空虚感从心底凉出来。在很长一段时间,他的世界由现实和虚幻交错而成,他经常会恍惚以为自己还在裘荷,推开书房会突然看见杨曲浓巧笑倚在窗棂上;走出门的瞬间入目却是满眼黄沙,还有看书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杨曲浓慵懒地唤“歧~”。而无一例外的,每次等他定下神来,会发现一切都是假的,他还是在松京的大将军府中,院中种的是富贵松,而不是胡杨,房中除了自己,再没有第二个呼吸声,更没有人会那样亲昵地叫自己。欧阳应歧觉得自己病了,害了一种为杨曲浓得的病,只有再次找到杨曲浓,才能救活自己。
可是欧阳应歧不知道杨曲浓去了哪里,他才发现,除开佛妖与唱戏,自己对杨曲浓再无更多的了解,深深的无力想慢性毒药,累积到今日,来让自己越发消沉——不想上朝,也不想见外人。连着一个月的早朝欧阳应歧都以生病的理由没有去,芳帝见爱将长时间收“病痛”折磨,特地“开恩”,放他半年的假回老家好好调整修养,朝中有点眼力见的都多少猜到了,欧阳应歧功劳太大,年纪又轻,芳帝虽然欣赏他,可还有句话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不得不考虑功高震主的问题,把欧阳应歧支出松京,只是他接触压力的第一步。芳帝的心理,还有朝中众人的态度,欧阳应歧看在眼中,却丝毫不在乎,他对那些曾经自己千方百计追逐的权力,一夕间失去了所有欲望。于是欧阳应歧怀着一种异样的心情独自回了枫山。
枫山呵,重拾记忆后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过去的年华清晰得毫发毕现,他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走上一条逆行的道路。山中很幽静,连鸟叫声都很少,但在欧阳应歧的脑中,哄闹生却不断,过去同杨曲浓所发生的一切同时浮现,所有对话如火山爆发,喷涌着,沸腾着,他听不见外界的一切,杨曲浓说过的每一个字占据了他的耳膜。越往上,声音越大,头疼欲裂。
最后一步落下,同时坠落的,还有他的身体。欧阳应歧像是不堪重负一般,跪倒在地。他紧闭双眼,张大嘴嘶吼,他希望吼出声可以减轻自己的痛苦,但其实他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双手捂着耳朵,却不能减轻丝毫痛苦,过去的一切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背上,而回到自己曾经的家,他似乎把所有的勇气和坚强都留在了山下。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回忆,却偏偏化为了这世间最沉重的东西,而一直活在过去的他,终于溃不成军。
欧阳应歧根本就是一个为过去而活的人,只不过,在他的前半生,他只记住了所有沉重压抑的过去,被强行灌输复仇念头的他,为了千枫山庄的所有死人而活到了今天。那么以后呢?从欧阳应歧走入谷底的时候,他就开始了寻找答案。
杜牟斜着眼边打量他边说:“你就是那个失了忆的小子?”
欧阳应歧颔首。
“你会来找我,想来是记忆恢复了。”
“的确。”
“可是他大概不想见你,你找我也没用的。”虽然成天和徒弟斗来斗去,但抚养杨曲浓长大的师傅还是最清楚徒弟的心思,他一直都不是不了解杨曲浓的心情的。
欧阳应歧略微沉默,“我知道他不想见我,我以前对他,很不好。但是我想试试,看看能不能给自己找一个答案,也算给他一个交代。就算他不原谅我,起码我努力做了补偿。”
杜牟凝视着他很久,看不出他的脸上到底有什么,总之不会是欣慰,“那孩子我最知道的,他要是对一个人好,就真的会掏心掏肺,当然,想要让他对一个人好也实在不容易,旁人就是死在他面前,他都不管你。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徒弟,我把他当儿子看待,你们以前的事情,我不清楚,但你欺负了我徒弟,别指望我会原谅你。可是,失去你,他这辈子可能都再找不到一个想要在一起的人,看在这份不容易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欧阳应歧不在乎杜牟会不会原谅自己,他只想找到杨曲浓,听到杜牟答应他,这几个月来欧阳应歧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一丝神采。
“他下江南了。克州出了个私盐案,他去帮陆家了。”
欧阳应歧疑惑地偏了下头,思考片刻,他离开松京的时候这事还没发生,所以他并不知道,但是不了解也没关系,只要杨曲浓在那里就行。杨曲浓想帮那什么陆家,那自己就协助他。
就这样,欧阳应歧告别杜牟,离开枫山,到当地驿站派人送了封奏折到松京,向芳帝请命去调查克州的私盐案,然后他连回复都不等就一路快马加鞭地朝克州去了,好在芳帝巴不得他不要回来,也就允了。
一直等欧阳应歧到了克州,他也没遇到杨曲浓,克州也是个大省,找个人谈何容易,欧阳应歧考虑过后,决定守株待兔,杨曲浓既然要帮陆家,肯定会到陆家来看看,于是他每天都守在陆家大宅外的茶楼上等杨曲浓。那个时候杨曲浓其实还在路上,他这有一个拖了脚程的陆罗连,加上他自己也不着急,反而落到了欧阳应歧后面。于是,当杨曲浓来到陆家门前时,才会感觉有人看自己。也是从那时开始,欧阳应歧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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