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总是喜欢跟她话几句家常,无非是北方封地这几年的收成,一直不见好,也不知来年如何;老爷也是忙得很,他只说官场上这些时日一直不顺,牵制日多,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园子怎如何是好?银子整日价的流出,有去无回的,那些奴才也是个个刁钻奸猾,横竖使的不是自家银子,也不知心疼的……。说话间,她偶尔望向窗外,外面的阳光披呈下来,白发丝丝,斑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无需做些什么,她要做的只是在王夫人说话的时候,陪着沉默,衬托她深深的焦虑与担忧,或者在她叹气的时候陪着叹气,表示:我在听,我也担心。
如是而已。
有一天,王夫人突然抓住她的手,对着她的脸好一阵端详。她心虚,说:妈妈,如此这般是怎么?孩儿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王夫人松开手,只一叹:你瘦多了。
她心里一紧,勉强笑道:想是妈妈多虑了,吃饱睡好的,胖都来不及哪还会瘦了?
王夫人看着她,眼里有泪,泣不成声:我就知道你一直大方懂事,只是姨妈实在委屈你,把你往火坑里推。这府里一日不如一日的,宝玉又成天若癫若疯,不思上进,要像贾兰那般有出息,我们娘儿俩都是望不到了。只该不这么紧顾着自己,不顾你的前途,合着你的才貌,比宝玉那个孽障好的也不知多少。宝玉若是正经点也好,偏偏这样。
她也叹气,她觉得自己握住的命运正如流沙般一点点坠失,坠失在一个强大的世人都无从抗拒的漩涡里。
王夫人又道:也怪自己不争气,当年养的是个儿子也好了,偏偏……。那赵姨娘养了个贾环,虽不登样,也算是一男半子,姨妈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你只说你原本就中意宝玉,不在乎是男是女的,可是……,姨妈看着你一日日的瘦下去,心疼得不知怎生是好,要是照宝玉的意思,娶了林丫头,照她哪脾气,这事只怕要捅开去,姨妈只得求你,想不到,害苦你了!
阳光骤然强烈,她微微侧脸看向窗外,耀花了眼。脸上依稀有冰凉的液体不歇的滑过。
原本该愤怒的,因为被瞒骗,可她何尝有这个资格?
也许她还可以选择认命,却又不免心中耿耿。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太意外,她没有任何反应——简直不明白,做什么反应才是适当的。
只是条件反射的挂了泪。
这晚,宝先生喝了酒。
十年一梦杯中月,微抿三分平蹙眉。
他整天昏昏沉沉,何况今日醉酒,才躺到床上就已然睡熟,她慢慢掀开他的衣袍,一层层的白布裹围。怎么以前没注意到过?
她颤然发抖,蒙面相泣。
他被她的哭声惊醒,着急唤道:林妹妹?她一惊,只待不顾一切如实告之,他却看清她的脸,看了看,和衣爬起,去了隔壁厢房。
他没有劝慰她,没有阻止她,甚至呵斥也懒得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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