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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山里来了一个准备赴考的书生。书生家贫，市井吵闹，实在难以静下心来读书，只得避到山中来，幸而一隐士心善，允诺收留他数月，直到他动身启程。这书生十分刻苦，起早贪黑皆为读书，夜里为了抵挡睡意，他常去山泉那里接一桶水，冰冷刺骨的水浇到脸上，一下便清醒了。每次取水，必会祭拜神像，有时间时便会说上几句，老三静静的听着，书生兀自说着，倒也是一番和谐气象。

如此几月下来，书生自当是与这神像熟了，临走前带了一壶酒一碟小菜来到神像面前。

“仙人在上，在下先干下一杯！”那书生一直沉默的自斟自饮，喝到迷蒙出突然喊出这么一句话。

“……相识良久，也未曾通报姓名，真是失礼。”书生醉醺醺的笑道，晃悠悠的一抱拳，“在下寇识君，寒窗十载，终有机会得偿所愿，全靠仙人庇佑。数月来，能与仙人倾心而谈，寇某幸矣，再干！”端起酒杯，书生仰头又是一杯。

喝到最后，书生的呢喃已听不真切，只是那声音一直断断续续，未曾停歇。老三十分想变换身形将那书生送回住处，就在这时，书生突然在他神像前跪下，神色清明了些：“寇某若是此番能金榜题名，定然拜谢大恩。临行之际，酒酣狂语，多有冒犯之处，寇某先行告罪，望仙人念及寇某十年执着，助成大业。”

说到这，那书生已经开始砰砰砰的磕头，一声一声，那撞击石头的声音，砸到了老三的心里。石头上蜿蜿蜒蜒的血迹，直到书生跌跌撞撞的离开时，依旧未干，竟如同从石缝流出的血泪一般。

☆、第 16 章

且说孙正仁因为了悟到老莫的秘密，心里十分高兴，连加着手头的活也快了不少。年关刚一过，他就要跟孙老二下山，在这之前他想着去要了结两件事，一是去张家村山神庙感谢土地爷，二是去龙王庙看看老莫，若是老莫愿意搭理他，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若是老莫依旧不出声，他心里明白自然也欢喜。

他起了个大早，捧着热气腾腾的浆水面从村里出发，晌午的时候到了张家村的山神庙。他进庙的时候，土地爷正坐在香案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土地奶奶紧贴着土地爷坐着，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闲扯几句。孙正仁当然是看不见的，他径直走到山神庙内，把浆水面放在供桌上，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

“你看这娃娃……”

“是个好娃娃……”

“看着这面相倒是个有福之人。”土地奶奶盯着孙正仁看了半天，目光又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只是这手相却是奇怪得很。”

“我看看。”土地爷从香案上跳下来，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孙正仁面前，孙正仁正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手相怎么会这样。”土地爷看了孙正仁的双手一眼，顿时惊到。一般人左右手的手纹基本相同，都说左手先天，右手后天，即使有不同，也不会差距很大，尤其是三条主纹路，生命，智慧，感情，以及纵向的一条功业线，基本不会有太大的改动。可孙正仁左右手差别最大的，恰恰是这四条线，左手一看是福根深种，可右手却……

土地爷重新跳回到香案上，皱起了眉头：“这娃娃，将来究竟......”

“这事咱也管不了。”土地奶奶宽慰道，“若那龙王又来折腾，直将这事告诉他，至于怎么做，他看着办便是。咱们一介土地，哪儿有改命的本事。”

“……”土地爷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孙正仁沉默了片刻，抬起手，一片温暖的金色光芒笼罩了孙正仁，“看这娃娃心诚，只愿他在这片土地上平安吧。”土地奶奶闻言也是盯着孙正仁，幽幽的叹了口气。

对于山神庙的种种，孙正仁自然没有体会，只是觉得从山神庙出来后，通体舒畅，心里暖洋洋的。他倒也不觉得奇怪，从前就听老人们说过，经常在拜神求佛之后，能感到一阵十分温暖的力量，尤其是在寒冬，跪下磕几个头，作几个揖，很快就不冷了。

孙正仁回到村里时，已是下午，肚子饿的咕咕叫，他却不急着回去。兴冲冲的走到龙王庙，四下瞅瞅没有人，他便盘腿坐在垫子上，笑眯眯的盯着龙王爷，也不开口说话。以前觉得这龙王像做的颇有些人味，现在看久了，孙正仁居然觉得自己看出了仙威来。

想说什么，但似乎什么又说不出来。

“老莫！”孙正仁终于憋不住，响亮的喊了出来。老莫坐在龙王像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喊这么大声也不怕被别人听到。

“俺知道是你哩！”孙正仁快乐的说道，“俺脑子笨，现在才想到老莫就是龙王爷，龙王爷就是老莫。”他瞅了瞅龙王爷，有些赧颜道：“老莫，你比这龙王爷像好看多了。”

老莫坐在龙王像里挑了挑眉:“好看？。”

“老莫，俺今天刚去了山神庙，可灵！俺拜完了土地爷土地奶奶，那身上暖和的很。你上次是不是跟俺说土地神不灵？可不是那回事哩。”孙正仁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龙王爷，一眨一眨，“老莫，你咋不说话哩？”

“……”老莫纠结了，他在龙王像里动了动身，认真思考着要不要现身吓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敢跟神仙攀交情的小孩。

“没事，你不说，俺说，你听着。”孙正仁不在意道，“俺明天就要跟俺哥下山了，你有啥想要的没？俺哥说山下可好了，有好多稀奇的玩意，都是俺从来没见过的，俺要是看着好的给你带些回来？”说着他在垫子上挪了挪屁股，又道，“俺上次供上的金子你可收好了，莫叫别人摸走了。俺不在，不知道啥人会进来。俺偷听张先生讲过，苍天啥啥天下为‘锄狗’，俺们在你眼中是不是都是‘锄狗’？”他小小的脸皱成一团，“虽然俺不知道啥是‘锄狗’，但老莫你可别认错了，别把金子给了别人，俺是不会找你要的。找你要的，那不是俺。”

“……天下的刍狗就认识你这一只。”老莫端坐在神像里撇了撇嘴。

“咕！”孙正仁还想说点什么，肚子却响亮的叫出了声，“老莫俺要走了。”孙正仁从地上爬起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俺肚子饿了要回家吃饭了。俺明天走了就不来看你了，等俺回来再给你带好东西。”他又盯着龙王爷半天，这才依依不舍的向龙王庙门口挪去。

一只脚踏出门槛，孙正仁又转回身，眼睛黑的发亮，“老莫，你最近为啥都不出来了？俺以前听牛大娘说你以前常出来的。”

“……”龙王庙里一片沉默，孙正仁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有些失望的撤回了脚，转身就要走。

“太冷了。”

就在这时，一声低语从龙王庙内传来，直直的扎入到孙正仁的骨子里。孙正仁欣喜若狂，回头冲龙王庙喊道：“老莫老莫，俺就知道是你！俺下山一定给你带好东西，俺……俺让俺娘给你做袄子，俺把俺的，俺的被子给你！”喊完，他就一路冲回了家，脸上的喜悦挡也挡不住。

谁都没注意到龙王庙与最近的院子相夹的窄巷中，一直站着一个人。

“老莫？”那个被孙老二领上山的周先生摩挲着下巴，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原来这老莫，还真有这么个人。”他背着手从窄巷中走了出来，站在龙王庙前方远远望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