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昂说,“万一人家不喜欢你呢?”
埃里克只坚定地说,“我会让她情愿在我身边的。”
迪昂啧啧两声,“真想看看这是个怎样的女孩。”
埃里克心想:反正不是你这种异装癖的奇怪的家伙。
——千里之外,穿着妈妈留下的裙子的漂漂亮亮、高高兴兴的道林莫名其妙地脊背一寒,打了个哈欠。是不是着凉了?今年的冬天又到了,我该加点衣服。道林想着,翻出一张毛毯,包裹着身体,高高兴兴地躺在床上翘着脚看勃朗特小姐给她寄来的初版《简·爱》,扉页还有亲笔签名的“致小友道林”,附信说她和两个妹妹的书都成功出版,连带还送了《呼啸山庄》和《艾格尼丝·格雷》。
待到埃里克再偷偷在深夜中潜入肖邦家中时,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了,埃里克走进屋子,就听到肖邦的咳嗽声,他独自在厨房倒一杯水。肖邦看到埃里克,吃了一惊,并没能马上认出来,打翻了杯子,过了会儿,才认出他,握拳咳嗽两声,“你来了。”
埃里克这段时间经过迪昂的指导,倒是稍微知道了一些礼仪,“你该多穿几件衣服,天气冷下来了。”
肖邦又受到惊吓,“你可以说话?”
埃里克不置可否。
肖邦说,“我晚上需要休息,过段时间我打算开场音乐会,很忙,大概没办法教你。不过如果要用琴的话,你可以随意用。不用担心吵到我,我听着钢琴的声音才好入睡嘞。”
埃里克点点头,“谢谢您。”
肖邦听到他说的话,微怔一下,然后笑了笑,“这没什么,孩子。”
埃里克又问,“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
肖邦说,“如果我知道的话。”
“你知道迪昂·德·鲍蒙吗?”
“知道,骑士迪昂。他去世那年恰好是我出生那年……”
埃里克细细听着,偶尔也会禁不住讶异几声:迪昂年少时年轻有为,因为才学出众、洁身自好而受到那时的皇帝路易十五的赏识,之后效忠国王成为间谍,装扮成女性去了俄国,成为女皇伊丽莎白一世的老师,为法俄两国之间传递情报建立关系。回国之后,又换回男装,担任了龙骑士团的团长,参加过几场战役,战功赫赫。只是后来被蓬巴杜夫人等政敌排挤去英国,性情大变,过起声色犬马的生活。因为他姿容秀美,时常会扮成女人出席宴会沙龙,当时人们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男是女。再后来路易十五驾崩,新皇登基,瞧他极不顺眼,命令他终生只能穿着女装,撤销他的职位,使得他生活越发困窘,人们嘲笑侮辱他,但他晚年时,一位当时声名无二的年轻剑术高手挑战他,迪昂一手提着裙子,只用了七步就挑掉对手的剑叫对手俯首投降。
埃里克想:那个变态虽然很古怪,但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肖邦有点惆怅地说,“听说他去世前一直请求可以回到祖国。”
埃里克:“他为国家做了那么多事,却受到这样的伤害,有什么好回去的呢。”
肖邦摇摇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8章 Act.08
1848年2月16日,周三,下午。
巴黎。
工作人员为肖邦的音乐会做最后的检查。
这场音乐会只有三百个坐席,门票是20法郎。不过八天门票便已售罄。肖邦先生的身体状况最近越发糟糕,听说上楼都需要坐在椅子上由仆人抬上去,但最近有所好转,在几位友人的劝说下举行这场演唱会,似乎人们都隐约明白这是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的珍贵机会,甚至有人从布列斯特(白俄罗斯)发急件过来希望能预留位置。
到了晚上8点30,剧场内所有的观众都好整以暇,等到了音乐会的正式开始。第一部分开场是钢琴、小提琴、大提琴合奏的《莫扎特三重奏》,由安多尼娅演唱咏叹调。然后演奏了《夜曲》《船歌》《练习曲》和《摇篮曲》。
后来音乐杂志是这样描述报道这场演出的:“钢琴家中的大天使的这场音乐会,难得一遇,以至于不会像别的音乐会那样,敞开大门放所有想进的人进去。要被接纳到这圣殿的圣所,就必须去贡献自己的贡品,虽然这价值一个金路易。但是这可是肖邦,谁的钱包里能没有多出一枚金币来呢?……他的魅力在听众那里没有一刻停息,甚至延续到音乐会结束之后,纵使我们有一支镶嵌了熠熠生辉的玛瑙的灵笔,用它能追摹麦布女王(爱尔兰神话人物)的温柔夜色、贵美绝伦的华辇、晶莹剔透的鞍辔,也至多只能对这个纯然理想的天才描摹一二分,他超然外物,纤尘不染。1”
当第一部分演出结束,肖邦站起身,音乐的声音暂且停歇下来,支撑他的某种无形的力量也平静了鼓噪。他的脸色苍白,身形有些摇晃,然而脸颊却泛着兴奋的潮红。在鞠躬起身之时,肖邦感觉到一股熟悉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他环顾听众席在二楼包厢瞧见了那个孩子,穿着有精致刺绣的礼服,带着面具,站在光和影的间隙,静静地看着他,像是一道魅影。
他是怎么进场的?这真是个神秘的孩子。肖邦想着,心底却涌起了淡淡的暖流,虽然他们之间从未正式确立过师生名义,但是并不夸张的说,肖邦认为这是他带过的最有音乐天赋的孩子。遥遥相对着,肖邦对他最得意的“学生”微微一笑,然后走到幕后稍作歇息,继续进行接下去的表演。
“即便我听说那么多音乐会,这场演出也是无与伦比的。”埃里克坐回位置,听到身边的迪昂这样说。今天迪昂穿了洛可可风的鲸骨裙,用中国来的蓝色丝绸做成,仿似在夜空披在身上,削肩细腰,天鹅绒手套的手上执一把蕾丝扇,乍一看并不起眼,注意到了才会发现这位“女士”的魅力。
埃里克并不搭理他,他依然沉浸在方才绝妙的演奏中,心情激荡,只是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半分情绪来。待到稍微有点平静下来以后,又有点祈望地想,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做出这许多美妙的乐曲,举办一场音乐会,邀请他的小玛琪来,坐在第一排,到时候玛琪会穿着绿绸子的裙子,用清澈的蓝眼睛温柔注视自己。(千里外“温柔”的小“玛琪”打喷嚏:奇怪,天气不是开始转暖了吗?)
迪昂望着一楼的贵族观众们,幽幽叹了口气,“虽说这场音乐会实在精彩……不过巴黎已病入膏肓,这些人却还在关注着华美的服饰、精致的食物和参加音乐会。”
埃里克转头看着他,迪昂似乎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出神,似是忧愁,又似是期待,埃里克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六天后,巴黎的改革者们向王朝喝倒彩,游行起义。
星火落入原野,半个月之后,事态已经蔓延至全国范围。起义的人们创造了全新的巷战的战斗模式,巴黎变得一片混乱。
埃里克最后一次见到肖邦,他正在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巴黎,房间有些凌乱,桌子最空,这放了一个装着泥土的旧瓶子——他在当初俄国占领波兰之后带走的故乡的土壤。
“你要走了。”埃里克说。
肖邦对他笑了一下,“是的,巴黎最近很不安全,你也要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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