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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他令人将韶玉遗体火葬,吴鸾赶去时,那一把冲天大火已然把他的遗体化成灰烬。他亲手把骨殖收拢起来,颤着手将骨灰匣子放进靖远的梓宫里。

王惟朝站在稍远处,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蓦然间,当初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吴鸾高中状元披红游街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韶玉含泪的眼里恨意还不曾消弭,如今却物事人非。

吴鸾从那之后,再不曾见过王惟朝,直到今日。

王惟朝知道他不愿提及当年之事,也就避而不谈。他叫过扈长生来,问他今天跟吴先生学了些什么,书读了多少。扈长生按捺不住要卖弄,摇头晃脑地背给众人听。吴鸾站在一旁,看扈长生诵的熟练,也不觉露出些许笑意。

索檀叫伙计打了烊。王惟朝早打发人在酒楼定好了宴,请众人一聚。

席上众人尽欢,吴鸾也难得饮了几杯酒。扈长生得了索檀的准,讨了两杯果酒喝,不一会儿酒劲上来,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打起盹来。

眼看天色不早,王惟朝几人拜别了吴鸾,准备回宫。

几人踏着雪走在长街上,夜色中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更显得雪夜静谧。众人衣衫外都披着宫中制的皮裘,吴鸾只穿一件青布袄子,撑起柄油纸伞挡雪,向着灯火阑珊处踽踽独行。

王惟朝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皱起眉头。他解下自己披着的紫貂披风,交给扈长生。

“把这个给吴先生送去。”

扈长生抱着那丰厚轻软的大氅赶上去,请吴鸾披上。吴鸾摇头时,扈长生便扯着吴鸾衣袖,百般撒赖地央他,直赖的他无可奈何,扈长生便笑嘻嘻地踮起脚给他披上。

吴鸾回过头来,见王惟朝驻足在雪里,目光落在他身上。

忽地想起几年前,他与王惟朝还曾有约,欠他一醉,必当酩酊以报——如今虽是微醺,也总算兑现。

当日随性之约,未曾想却是以这种方式兑现。

他淡淡一笑,轻轻地拍了拍扈长生的头,紧一紧衣领,踏着薄雪离去了。

扈长生目送他走远了,这才跑回来。王惟朝把他的小手牵在袖子里暖着,随口问他年关要怎么过。扈长生原本红彤彤的小脸却白了些,笑了笑说:“跟师父说好了,我要回去看看爹娘,给他们把坟修一修,陪他们说说话。”

他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说:“从前我一心想杀了那个姓梁的狗官,给爹娘报仇。可是等五爷把他交给我处置时,我却觉得杀了他也没什么意思,爹娘总是回不来了。”

王惟朝初登基时,论功行赏,梁喻自认有劝进之功,却没想不仅未得封赏,却被王惟朝交给了扈长生,兑现当初的诺言,任扈长生发落仇人。

扈长生握着匕首,手颤着始终未能刺下去。他在军营中见了太多死亡,不忍心剥夺任何生命,最终还是饶恕了他。

王惟朝却并没有轻易放过梁喻。他没有杀梁喻,却打发他去看守皇陵。他让梁喻日夜守着被他害死的靖远帝,让他毕其余生都惊惶不安,始终活在恐惧之中,饱受比死更加痛苦的折磨。

如此一来便想起了葛家父子,同是祸乱朝纲的国蠹,这对父子却毫无忏悔自责之意。甚至厚颜站在迎军入城的降臣之首。葛嘉自以为是宣王的亲舅父,宣王不能将他如何,却不知王惟朝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王惟朝接过他奉上的降表,冷眼看着他把自己当作新君,迫不及待地跪下三叩九拜。

他对这对父子的厌恶憎恨一直掩饰得很好,直到他登基之后,仍然保留葛嘉一品衔位,却剥夺了他所有实权。

半年后,王惟朝寻了个由头,令人抄了葛嘉的家。从其府中抄没的金银足足装了二十大箱,珠宝古玩更是无法估量价值。说其是国之巨蠹,犹不足尽言其贪。

葛嘉自知到了穷途末路,也不等人来羁押,自己在房里搭了条白绫,上吊死了。

葛俊卿去救时,已来不及。他被押至牢中挨了些时日,其状极为癫狂,及至定了罪,御赐的牵机散送到面前时,他仍是挣扎着不肯就死。

那赐药的甲士见惯了这场面,一个按住葛俊卿,捏着他张开嘴,另一个给他灌下药去。不消片刻,葛俊卿毒发起来,浑身僵硬不能言语,伸手抠着喉咙,虚抓几下,便瞪着眼断了气。

甲士替他抹上眼皮,拿白布抹了他嘴角的血,带回去向皇上复命。

王惟朝正站在廊下,看夕阳一抹余辉。听得甲士来报,转身看着那素帕上一抹乌黑的血迹,问道:“他临死前说什么没有。”

甲士犹豫道:“他说……他是皇亲国戚,是皇上的表弟,哪个敢杀他。”

王惟朝沉默片刻,淡淡道:“你们做的不错,去领赏罢。”

那甲士领命退下,王惟朝抬起头,看那天边的云霞,最后一抹红融入夜色的青,模模糊糊,难以分辨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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