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兰已经有些泣不成声。摩挲着萧文焕的鬓角眉梢,她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她在心中疯狂地喊着萧文焕的名字,好似这样就可以将她唤醒,将她拉回人间。她的焕儿,有那么明亮的一双眸子,那么神采奕奕的一张脸蛋,那么荒唐,那么孩子气,那么让人哭笑不得,那么决绝,那么明朗;她的焕儿,如同朝阳般总是对她微笑,总是耍着赖轻轻亲吻她的那个明媚的少女,她才刚刚对她有所回应,才刚刚回报她的一片深情,才刚刚明了什么叫两情相悦,难道就要在这里结束吗?
即使她们注定要分开,叶楚兰想,只要她知道这遥远的地方有那么一双眼睛的主人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她也会感到生命的暖流。只要她知道她在那里,她就会安心。她不要她死。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
叶楚兰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她连在床前陪伴她都做不到。归国的车队已经准备好,上午就要启程。难道她能留在这里吗?
叶楚兰不流泪了,呆呆地贪婪地看着萧文焕。对不起,焕儿。她抚摸着她的额头,低低地说。可是你一定不要死,我求求你,焕儿。
房门被推开,千寻的声音传来:“楚兰?”叶楚兰回过神来,站起身,让千寻进来。千寻见叶楚兰双目红肿,拉过她的手轻轻拍拍,道:“别难过,我跟你保证,她不会有事。”叶楚兰惊讶地看着她。千寻道:“别问我为什么,但是请相信我。”叶楚兰回头看看床上的萧文焕,又看看千寻,眼中虽然仍有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千寻道:“你放心回去,相信我。”叶楚兰长叹一声,眉头紧皱,看着萧文焕:“她这个样子,叫我如何离开?”说罢痛苦地摇摇头:“我太狠心了。”在千寻面前,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伪装了。不单是因为千寻的洞彻,更是因为千寻和自己一样,和焕儿一样,都有那一种幽隐的心事。
千寻道:“你做不得主,文焕不会怪你的。”叶楚兰失神地点点头:“她就是怪我,我也应该受着。”说罢从怀中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方丝帕,交与千寻:“等焕儿醒了,请你把这个交给她。”
30、题帕第三十
30、题帕第三十 ...
千寻接过收好,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叶楚兰轻轻叹口气:“这就走啦!”她把目光从萧文焕身上转移到千寻这里:“千寻,你保重。”
千寻缓缓点着头,目光游离,好像在考虑什么重大的问题。忽然,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满脸严肃地看着叶楚兰:“楚兰,还有几句话,请你帮我带给公主。”
叶楚兰道:“好。你说。”千寻走近叶楚兰,声音低沉而坚定:“请你告诉公主,我会为了她,一直守住自己的清白。”
叶楚兰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千寻淡淡一笑:“此中隐情诸多,只是,请你把这话带到。我一直没有为她做过什么,这件事,”千寻脸上笼罩了一层深深的孤伶和忧郁,“虽然不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但她听了总会开心吧。”
良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叶楚兰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知道自己不能再迁延,拉过千寻的手:“我会告诉公主的。不会让别人知道的。放心。”千寻也微笑:“不要担心文焕,我会把她照顾好。放心。”
叶楚兰又转头温柔地注视萧文焕片刻,最后握了握千寻的手,低低说了句“保重”,转身离去。两句短短的“放心”,两个人就这样将至爱之人托付给了可靠的朋友。她们知道对方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情愫和幽思,相同的忧心和挂念,相同的无奈和不舍。
然而,放心归放心,该伤心时却不能不伤心。千寻目睹叶楚兰的背影离去,觉得大周的气息也在渐渐远离。冷清的微笑渐上唇边。摸摸怀中的丝帕,似乎还有叶楚兰掌心的温度。看看床上昏睡不醒的人,一阵深深的怅然涌上心头。等文焕醒来,伊人不见,千里之遥,最后的告别也没有记忆,叫她情何以堪呢?
左思右想,拿定了主意。这事不能再拖下去。她答应了楚兰,会给她一个活生生的萧文焕;她也答应了楚兰,会亲自将那帕子送到萧文焕手上。那么,萧文焕必须醒来。千寻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容。她叫回仆侍,自己却来到从不涉足的萧则雍的书房里。
萧则雍和她虽然有了君子协定,但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分舍而住。好在他们的新房分为内外两间。萧则雍和千寻白天在人前相敬如宾,晚上回到卧房,还是相敬如宾。他还算会怜香惜玉,每每自己卷了铺盖到外间去睡。外间和内卧只垂着一帘棉纱。开始几天,千寻睡得并不稳当,时常惊醒,然而每次看那纱帘时,纹丝不动,有时还传来萧则雍熟睡的鼾声。千寻裹紧了被子,心中苦笑。看来,他说的确实是真的。
可是萧则雍生活规律,每天上朝下朝,又并不见他抽出时间去会情人。千寻根本不感兴趣,一句不问;萧则雍也乐得沉默。每晚两人只随便交谈几句,就各睡各的。一来二去,千寻逐渐放下心来,和萧则雍之间也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互不干涉对方的世界。然而,千寻现在又有什么自己的世界呢?大秦的朝廷不可能给她职务,她现在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却不敢抽出一分一秒去思念心中的那个人。因为她受不了那种剜心之痛。好在萧王府里藏书众多,地面开阔,她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便随意看看书,练练剑,总算不至于将功夫荒疏。
然而现在的事,她不能沉默。
萧则雍也已经习惯他们之间那温和的距离,当他看到千寻,面上露出一丝惊讶。千寻见房中只有他一个人,正是说话的好时候。
她还没有开口,萧则雍礼貌性地问道:“郡主,这么早,有事吗?”千寻早就打定主意不和他绕弯子,开口便道:“世子,请你不要怪我唐突。我心里没底,只能直接来问你。文焕病成这个样子,你应该可以做些什么吧?”
萧则雍呆了一呆:“当然,我会努力想办法。”千寻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萧则雍皱起眉头:“这……郡主,请你有话直说好了。”
千寻冷冷一笑:“文焕的毒,陈良泰那里就有解药。我直说么?请你去找他,把解药拿回来救你妹妹。”
哐啷一声,萧则雍从桌后站起,面色霎时变得死白。他上下唇打着冷战,盯着千寻,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千寻继续冷着脸:“我也明白你的顾虑,不过人命关天,你编出多烂的借口都好,文焕醒了,没人会去追究。”
萧则雍此时稍稍冷静下来,喘着气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千寻漠然道:“我自己的眼睛,和你们的神态,一起告诉我的。”顿了顿又道:“而且,你别忘了,我认识陈良泰,远远早于你。对于他的……他的一些性情,也略有耳闻。”
萧则雍沉默片刻,也是一声冷哼:“郡主,你实在聪明。不过,你和北燕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你又为何不去找他们?恐怕连陈辉宗都要买你的帐吧?”
千寻不慌不忙:“要是我这条路可行,不用你说,令尊早就会要我出面了。可北燕现在是大秦的领土,我是大秦的王妃,令尊不会愿意我牵扯到里面。更何况,我不是我哥哥,北燕的人确实敬重我,却未必一定听我的话。再说,咱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文焕的病和北燕有关。除非和他们有亲密的私人关系,否则谁能够说动他们呢?”
听到“亲密的私人关系”几个字,萧则雍胀红了脸,嗫嚅了一会儿,才道:“请你为我保密。”千寻笑道:“你们的事和我无关,我更没有必要宣扬出去。”忽然心念一动,上身前倾,两手按住桌面:“世子,如果我没想错,你已经救过文焕了吧?”
萧则雍目瞪口呆地看了千寻半天,神色渐渐转愉:“郡主,佩服佩服!”说着,连连摇头赞叹。千寻道:“你和文焕兄妹之情甚笃,我想你也不至于为了掩饰自己置她于不顾。”萧则雍坐下,完全恢复了平日的样子:“这种毒确实很特殊。那天他划伤了焕儿的肩膀,没过多久就找到我,把解药给了我。因为毒发之前服药是无效的,这些天我天天观察焕儿的脸色,她和叶大小姐跑到大漠去那几天,真快把我给愁死了,怕她万一那时毒发,我又赶不及找到她,就完蛋了。还好,焕儿没有提前发作,”他冲千寻温和一笑,“今天晚上,最晚不超过明天早上,她就应该能醒来。”
萧文焕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昏昏沉沉。她看到千寻伸出手来扶她,便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眼前的景象还是朦朦胧胧的,她的意识也还是忽忽悠悠的。只听到千寻温柔的声音:“文焕,喝点水?”
甘甜的清水将头脑中的混沌扫去一多半,萧文焕想起来了。老天,太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我难堪;他让我喝了他的酒。兰姐姐就坐在对面,她那么怔怔地瞅着我,似乎在求我不要接过来,不要答应他。后来她不看我了,可是她的脸色好苍白,她的神情好伤心。父王和哥哥,还有阿灿,还有那些叔叔伯伯,都在看着我,我又不能拒绝太子。我真地接过来了。
萧文焕一个激灵,抓住千寻的手,发出急促而暗哑的声音:“我……我喝了他的酒吗?我有没有喝下太子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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