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何人?”那书童呆呆望了他半晌才想起询问。
沈百翎只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实则他心中也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但那书童看他面上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便将他当做了要紧人物,不敢失礼,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几眼后忽地灵机一动,笑道:“啊,我知道了!这位公子如此俊雅,气质不凡,想来定是老先生的子侄,前来探望他老人家,对不对?”
沈百翎一愣,不置可否地笑睨了他一眼。那书童便自作聪明,笑嘻嘻地道:“老先生的子侄自然也是有大神通、大学问的公子,我们少爷最是喜欢结交公子这样的人,不如和老先生一起到府上去坐一坐,如何?”说着又是对沈百翎赞美不绝,不外乎是存了讨好老先生的“子侄”好多一位说客的心思。
沈百翎轻轻挑眉,这才开口道:“屋中除了我,再无他人。”
“什么?”书童一怔,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向屋内伸头窥探,见屋中果真一片昏暗,很是安静,面上便渐渐露出为难的神色,喃喃道,“老先生竟然真的不在,这……这可怎么是好?”
沈百翎看他脸上神情不断变幻,眸中更是盛满焦急,心下也生出一丝疑虑,暗道:若是前来求教,不至于非得将人找到不可,这书童急成这样,只怕不是来请人上门传授学问,而是有什么要事相求罢?
他正猜测,忽见那书童一咬牙,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猛然抬头看向自己,干脆地道:“这位公子,既然老先生不在,那便只好、只好请你跟清茗去府上见一见少爷了!”
“我?”沈百翎吃了一惊,忙摇头推辞道,“我可没有什么学问能传授给你们少爷的。”
那书童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讲学问……唉,你既然是老先生的子侄,想来对老先生的神通定是心知肚明,我也不再隐瞒……我们少爷是想请老先生上门替他卜上一卦!老先生那般厉害,家学渊源,公子你定然也深谙命理之学,虽然请不到老先生,但能请到公子你,想来少爷的烦心事也能、也能略略得到开解。”
原来这书童的主人是要请人算命。沈百翎恍然大悟,唯一思忖更觉得这才是实情,那位高人本就是擅长卜卦,想来为了尝到那少爷府上的美食,便以算卦作为交换,只是这少爷未免太过贪心,寻常人能得高人算上一卦只怕已不大容易,他却几次三番命人请高人过府,也难怪高人不肯见他,更说不定那高人便是为了躲他才离开江都的。
自己千里迢迢赶来江都,高人却先行一步离去,这位少爷真是功不可没。沈百翎心里这么一想,对这书童连同他的少爷都生出了几分不悦,当下便淡淡地道:“我另有要事在身,只怕不大方便。”
那书童顿时愁眉苦脸地哀求起来:“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是跟我去府上,救的只怕不知一命两命,造的浮屠更是不知几百几千级,我们全府上下都要感激公子的大恩大德,只求公子怜悯!”
沈百翎皱起眉头,不以为然地道:“什么事这等重要,还涉及人命?你未免说的太过夸张了。”
那书童摇手道:“一点也不夸张!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其中还关系着我们老爷和未来少奶奶的性命呢!”
听到关乎人命,沈百翎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心:“这又是为何?”
那书童看了他一眼,忽地笑道:“公子不如同我先上车,路上我再细细讲给你听。”说着已转身走向阶下停着的一辆马车,恭恭敬敬地掀起车帘子来,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股“请君入瓮”的味道。
待到沈百翎无可奈何地上了马车,那书童才细细解释起来:“公子你方才问有何事关系着我家老爷和少奶奶的性命,这事还要从一年前我们老爷生的怪病讲起。我们顾府也算得上是江都城的名门,家中良田、店铺数不胜数,哪知一年前老爷忽地一病不起,家里的银子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不知买了多少上好的药材,请了多少名医,可就是无法让老爷的病有点好转。少爷本是在外考取功名,竟中途赶了回来,天天在旁亲侍汤药,可也一点不管用。后来偶尔遇到了老先生,他给老爷算了一卦,说要让少爷娶一位命中带木的女子,木主生机,才能让老爷的病得以痊愈,少爷便在老先生指点下向城中的林家求了亲。说也奇怪,自从和林家小姐订了亲,老爷的病就真的没那么沉重,人也不成天昏沉沉的,可把夫人和少爷高兴坏了,少爷更是赞老先生真乃神人,知道老先生喜好美食,便令我每日送些珍馐佳酿过来,以多谢老先生的救父之恩。”
沈百翎点了点头,说道:“这不是很好吗?你们家少爷既救了父亲,又得了娇妻,还有什么事要求老先生的?”
书童叹了一口气:“若只是这样自然很好,可后来却……总之见老爷病有好转,少爷便放了心,又因我们老爷病了许久,家中的很多铺子田产无人照看,他便替我们老爷出门去南方打理这些事务,也顺便到处走走,开开眼界。南下到一处海滨小城时,刚巧赶上了灯会,当时我见少爷整日忙着查看账簿,很是疲惫,便劝他出门逛逛灯会散散心。哪里知道就是在那次灯会上,少爷遇见了、遇见了一位姑娘。”
沈百翎一愣,顿时猜到定是那位少爷对偶然邂逅的姑娘一见倾心。果真,书童接着便道:“那姑娘生的十分美丽,林家小姐本已是江都城有名的美女,比起她来还差了一筹,难怪少爷对她一见钟情。那夜街上十分热闹,那姑娘手上的花灯被一人故意碰着了火,她又急又气,将那花灯丢在地上踩了又踩,还要同那人理论,可招惹她的那人竟还带了几个泼皮,见那姑娘生气,更是说了好些污言秽语,想来是看那姑娘漂亮便有意上去调戏。我们少爷初见那姑娘就已经跟丢了魂似的,看到有人欺侮她哪里还能忍住,当即便挡在了她前面,可他不过是个文弱公子,虽有救美之心却没那么好的功夫,反倒让那些泼皮打在了面上。那姑娘看到少爷为她受了伤,顿时满面怒色地将少爷轻轻一拨,上去不过三拳两脚就将那几个人狠狠教训了一顿,看得少爷和我都目瞪口呆。想不到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居然身怀绝技。”
“这姑娘既然不是什么娴静淑女,你们少爷定然大失所望罢?”沈百翎却故意这么问了一句,只因他心中知晓,这些江湖上闯荡的侠女虽然武艺高强不受欺负,但在寻常男子眼中却也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的人选。
“公子可说错了。”书童摇了摇头,“那姑娘虽然泼辣,但少爷却好似更加欣赏她了,不只买了盏新灯送给她,还陪着那位姑娘在街上逛了好久,直到月上梢头才分了手。那姑娘似乎也对我们少爷颇为有意,临别时还特意问了他家住何处,恐怕是想着日后再来相会,只是少爷已经订了亲,如何能再去和别的姑娘……于是只略略支吾了过去,第二日便十分失落地带着我回了江都。”
沈百翎心中忽地有些疑惑,寻思道:这故事倒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那书童又道:“可是回到江都之后,我们少爷便一直不大开心,书也不愿读了,只成日里在书房吟诗作画,那诗句说的什么我不大明白,可画上那美人分明就是灯会上遇到的姑娘,我一见便知少爷是害了相思病。他虽然守礼自持,没有与那位姑娘多生瓜葛,可却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去想着人家。其实我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娶房妾室也无妨,少爷若是真喜欢那姑娘,娶来做妾也就罢了。可我这么劝说少爷,他反倒十分生气地骂了我一顿,说若是真心喜爱,便当迎来做妻,后来有一日,少爷忽地请来老先生,问他若是退亲另娶他人可否能行,老先生便说那位命中带木的林小姐才是良配,娶了她宜室宜家不说,更救了老父的性命,至于他人定是三生三世有缘无分。这话一说,少爷当时就变了脸色,他问老先生那话何解,其实便是我这个小书童也听得明白,老先生的意思不过是说那位姑娘不能娶进门,若是娶了她,不只我们老爷的病治不好,被退了亲的林小姐只怕也咽不下这口气!当下老先生便不肯再多说,只吃光了厨子整治的一桌好菜,擦擦嘴就去了。可过了没几日少爷又请老先生来,问他可能改命,老先生还是那句话,他说少爷心仪的那位姑娘与他不只今生无缘,来生亦是不会圆满,若是定要纠缠不休,只怕终有一日要毁了那姑娘!少爷却始终不愿相信,是以才总是叫我上门来寻老先生,可老先生许是烦了我们,渐渐地便不肯应承,后来更是连门也不开……我只怕在这么下去,少爷不等老先生的主意,就一意孤行,那时才真是酿成大错……”
他自顾自说个没完,却没注意到沈百翎渐渐改变的面色。只等他说完,沈百翎才开口问道:“那位姑娘叫做什么?”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那书童一面掀起帘子向外跳,一面说道:“听少爷时常念叨着……好像是叫做什么紫萱……”
☆、第九十二章 公子流芳(下)
“那位紫萱姑娘后来可有找到顾公子?”沈百翎沉声问道。
那书童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摇头回答:“自然没有,我们少爷连家住何处都不曾告诉她,那姑娘如何能找得到他?要我说不告诉她才好,那姑娘打起人来可真是泼辣,若是找上门发现少爷已经订了亲,不得火冒三丈大闹一番?那些江湖侠女虽然看着挺好,可总归配不上我们这等门第……”
沈百翎眉头微蹙,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书童听在耳中,愣了一下,忙止了话头低头向前向前行去,脚步比方才更快了几分。
沉默中二人转过影壁,绕过正堂,穿过回廊到了一处月洞门前。月洞门内是一处院落,山石草木倒也十分别致,庭中更栽培了许多花卉,处处蝶舞蜂飞,芬芳扑鼻。
假山后一株桃花树下,正坐着一个青年公子,锦衣华服,丰神俊朗,手中还拿着一幅画正看得入神,连沈百翎和书童到了面前都未察觉。
那书童看了一眼沈百翎,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道:“少爷,清茗回来了。”
接连叫了几声,那公子才回过神来,只见他先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掩上,这才起身看了过来,见到书童身后站着的不是自己一直期待的老先生,不由得一呆,满面茫然地看向书童:“清茗,这位是……”眉头一皱又道,“老先生呢?”
书童忙道:“老先生不在家,开门的是这位公子,想来是老先生的亲人,所以清茗就斗胆请他、请他来为少爷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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