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槐抬眼，却不是望向忧心忡忡地看著自己的兄长，而是环顾起四下白雪皑皑的坟地，口中喃喃念道：「耘笙……耘笙怕冷……」
被她异样的神色震得心中一凛，宣懐伸手试图扶住她晃动的身子。
拍开他手，宣槐突如其来地箭步上前，跨上墓碑後高冢。
「小心！」见她差点因冢上积雪而滑倒，宣懐担心地喊道：「你上去做什麽？快下来！」
宣槐俯首，默然看著脚下湮没在雪中的黄土，眼中蓄积的泪水终於滴落，渗融进雪里，淌流入土。
她怕冷……
从小就怕冷……
独自在这冰雪底下、黄土堆里，怎会不冷？
霍地，了无生机的眼里涌进一抹惊人的亮。
「槐？」宣懐讶然地看她忽地跳下坟冢，朝那守墓人的小屋飞奔而去，不敢迟疑，连忙跟上。
随著宣槐来到小屋前，只见她二话不说冲进屋里，一会儿便手持铁铲走了出来，宣懐心头一突。「你拿铲子做什麽？」
宣槐无视於他的阻挡，握著铲子大步跑回新坟处，站上了茔冢，铁铲朝黄土地一插，竟开挖起新坟来。
随後赶回的宣懐一看，登时傻了眼。
「槐！」他出声大喝，顾不得脚下湿滑，赶忙爬上坟冢，试著阻止，「你这是干什麽？」
因为体弱，身为男子的宣懐力气与宣槐的相较，本在伯仲之间，但宣槐历经连日来长途奔波，不曾阖眼休息，几番拉扯之下，竟让宣懐占了上风，挡下宣槐疯狂的举措。
纵使全身颤抖得厉害，执铲的手却丝毫不放。宣槐抬起头来，泛红眼眶里打转的，是悔不当初的泪，「……我不能放她一个人在里头。」
「说什麽傻话？」宣懐用力捉住她胳膊，「坟可以让你这样随便开挖的吗？你不怕吓到耘笙吗？」
宣槐闻言，眼中犹豫一闪即逝，「不会的……不会的，我跟她说了，是我回来了，她不会怕的……宣，你让开！」
「该让开的是你！」宣懐奋力扯起她衣襟，咬牙道：「坟里的是我的妻子，你是谁？凭什麽可以挖它？」
凭什麽？
凌厉的诘问字字穿透进宣槐耳里，立马刺得她哑口无言。
是啊！耘笙是宣的妻子，不是她的……
「再说，是你不要她的，不是吗？」眼见她霎时面如死灰，宣懐却视若无睹地续道：「你说，你不能放她一个人，可是这几年，你在哪儿？当她只身痴守著慎独楼时，你在哪儿？她病了、受委屈了，你在哪儿？」
「……」宣槐听著，眼中狂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既沉且重，直入骨髓却不得喊痛的晦涩与心酸。
「够了，槐。」宣懐低声劝。
「……」宣槐俯首望著脚下孤冢，眼泪宛如断线的珍珠，一滴连著一滴，无声落在积雪上。
「耘笙傻，傻到即使已经知晓你是女儿身，还是不顾一切地等著你回九江来接她，可你呢？你回应了她什麽？孤独？寂寞？还是年复一年的失望心寒？你把她伤到了这地步，最後还来打扰她的长眠，这样对吗？」
兄长的责备字句敲在心头，宣槐听著，手上不自觉一松，铲子掉到了脚边，再也支撑不住体力透支的身体，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眼神茫然四顾，最後，重又回到膝下的孤墓。
「槐，你知道吗？耘笙临走前，仍在病榻上为你缝制冬衣。」见她又是一震，宣懐逼道：「你这几年的狠心，为的，就是让耘笙含恨而终？」
宣槐闭上了眼，再也承受不了更多教她无地自容且无从回避的指责。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双手张开，用力往雪上抓去，指尖整个插进黄土里，接著，她屈了背、弯下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哭声，从几不可闻的无声垂泪，到轻声啜泣，慢慢地，转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宣懐默默站在一旁，悬在心中大石直到此刻，方得落地。
这药，虽是下得猛了，但总算见了效。
第十一章之一
端著刚熬好的汤药，宣怀轻声敲门。
齐嬷嬷拉开门，低声提醒：「耘笙刚刚才睡著，小声点。」
探头看了眼趴睡在床沿的纤细背影，宣怀让齐嬷嬷接过汤药，回身带上门，「槐今儿个情况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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