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冱羽所用的虽不是军方的正规路子,却多深谙兵法只要,应对沉着、指挥有度,表现竟是比起连城以往看过的某些剿匪行动都要来得好——他真正和这位曾是流影谷【敌人】的年轻高手相熟是在西门晔伤愈潜伏京中之后,对青年的认识亦只限于那似乎颇为高超的实力和机敏慧黠的玲珑心窍,虽觉其不凡,但也还不到能与自家主子相提并论的地步……直到此时、此刻,看着眼前洞察全局、指挥若定,举手投足见俱透着大将之风的青年,连城才终于明白少谷主他老人家的眼光绝对是不容置疑的——这位前行云寨三当家年纪轻轻便能纵横一地,果然有其道理在。
只是……思及上回临别前青年和自家少谷主之间的纠葛,以及自个儿当时意外听着的某些【动静】,眼见前头的战况已经趋于稳定,有些担心对方状况的连城终忍不住一声轻咳、试探性地同已暂时在屋顶上歇坐的青年开了口:
“那个……凌少侠……”
“怎么了,连大哥?不是说你叫我‘冱羽’或‘小冱’都成吗?怎么还如此生分?”
“不不、凌少侠何等身份,我若真那么喊了,可是会挨少谷主他老人家骂的。”
“呜、他还不是记恨那时的事儿么……要不,连大哥喊我‘凌兄弟’也成。否则听你一口一个‘凌少侠’,冱羽都觉得拘束起来了。”
“好吧,那……凌兄弟,”
思忖着横竖少谷主他老人家也不在,暂时这么唤着也无妨,连城这才按着青年的意思喊了声,“那个……你当真没有勉强把吧?”
“嗯?连大哥何出此言?”
“不、那个……唉,当初你离京前时那副模样,和少谷主又……虽说见着你如今气色极好,精神也恢复了,但毕竟只过了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所以我才在担心……你会不会勉强自己什么的。”
毕竟是牵扯到对方的隐私,连城虽是纯粹出于关心,却仍不免因尴尬而微微红了脸:
“咳嗯、我、我只是想确认你是真的没事而已。其余的事儿凌兄弟若不便谈,直接忽略就好了。”
“……连大哥知道了?我和晔的事。”
“这……唉,因为那日两位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少谷主令我守在前院,所以……”
“原来如此……”
此事凌冱羽还是头一回听说,尽管当时自身的状况已经糟糕到无暇顾及其他,但思及自个儿和西门晔的【动静】就这么给对方听着了,脸皮还算不上太厚的青年仍是不由得面色一红:
“放心吧,我没有勉强的。只是……兜兜转转,终于想通一些事,下定了某些决心而已。”
“是吗?那就好……虽说白二庄主先前入京时已经跟我说了你没事儿,但一想到凌兄弟你当时难过的模样,我心里便怎么也无法释怀……不过凌兄弟你本非常人,想来不论遇到何等艰难的困境,亦都能破茧而出的。”
之所以会有这么番话,自是因清楚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明白青年可能的心理挣扎所致……这番设身处地地为己着想的关怀言词让凌冱羽听得心头一暖,不由展颜一笑,道:
“虽觉连大哥有些过誉,但还是承你吉言了。”
他今回本就是正大光明地以【凌冱羽】的身份现身,自也无需像以往那样在打扮上刻意掩饰自个儿的身姿气度……也因此,在西门晔的有意操持——估计是受上回聂扬的话所激——下,今儿个的他除了惯常的武者衣袍外,更罩了身剪裁得宜、利落中不失大气的皮袄,再衬上此刻明朗灿然的笑,即便是仅能以【晴朗俊秀】形容之的面庞,却仍让连城一瞬间起了几分见着白冽予时的眼晕之感。
白二庄主曾说过他和凌兄弟乃是师兄弟关系,莫非这便是黄泉剑一门的不传之秘么——给那笑容晃花了眼的连城甚至忍不住起了这般全无道理的感慨,却不想还没来得及等他【适应】,眼前青年的容色却已倏忽一变。
——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方才令人目眩的笑靥已逝,取而代之的,却是隐蕴着浓浓杀气的凝肃。
“终于现身了么……”
望着西南侧似乎因某些变故而转入胶着的战况,青年原先清亮的眼瞳转瞬已为某种过于深切的恨意所笼罩,随之脱口的音声亦已是迥异于早先明朗的凝沉。
此趟兵分三路,他虽比任何人都盼着能亲手让那人伏诛剑下,却也清楚自个儿不见得真能【好运】到碰上对方……但此时、此刻,感觉着那已在师兄的训练下变得【熟悉】的、枯海诀功法特有的气息,对此期盼已久的青年又如何按捺得住?一句“连大哥且在此稍候”简短交代罢,凌冱羽也顾不得对方的反应便自长身而起、提剑便往那气息所在处奔了去。
——虽说行云寨于擎云山庄交好、干的又是山贼的行当,和流影谷本就是天然的敌人,可若非海天门的横加插手、若非那人的安排算计,他和西门晔便有相识相对的一天,也是断不至于生出那么多恩怨纠葛的……当然,在彼此已然两情相悦的此刻,前头的诸般波折已很难一言而断,可就算不计较那些,却仍有一笔账,是他不论如何都要和那人——景玄——算的。
正如他先前执意手刃西门阳的理由。
因为陆伯伯的死。
若不是他们为将自个儿引出而布下奸计,陆伯伯就算摆脱不了流影谷阶下囚的身份,也绝不至于失了性命……回想起那日险些将他逼疯的、长者遗骸给人曝尸在午门前的情景,饶是他已学会平心静气地面对这些,可始作俑者近在眼前的此刻,他却不想、也不打算控制自身的情绪。
——尽管已迟了半年之久,但能以海天门的覆灭和西门阳、景玄二人的鲜血为祭奠,想必也能告慰陆伯伯在天之灵了吧?
心思数转见,凌冱羽足下脚步未停,不多时,前方巷口交战的情景已然映入眼帘。
交战的双方分别是一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和八名以剑阵将其围困住的山庄弟子。其中山庄一方虽借剑阵之威就勉强阻住了对方,却因实力相差过剧而逐渐有了溃败的迹象……瞧着如此,青年当即一个轻身跃下了房顶,接替着八人进到了场中。
八人的剑阵早已到了崩溃边缘,眼下得己方高手出面,本还担心会否让敌人逃脱的他们自然大大松了口气、知机地配合着往外退了开;也在同时,凌冱羽已自提步上了前,手中靖寒离鞘,冷容迎向了场中暂时歇手、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的中年男子。
见青年提剑上前,那人眸光一闪,却未马上摆出备战的姿态,而是仿佛见着救星似的苦着脸朝他拱了拱手:
“阁下能令擎云山庄的弟子听命如斯,想来该是东庄的重要人物……在下不过借宿此处,却不知贵庄因何这般为难在下?”
“事已至此,景兄这般藏头露尾又有什么意义?”
凌冱羽虽未曾见过景玄,眼前之人的面貌也与师兄和晔叙述的不相符合,但其招数和功法间蕴着的、那枯海诀特有的邪异气息,却是如今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的,自然不会为对方的掩饰所欺。“况且……就算你到死都不承认自己是谁,今日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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