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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虽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得情人心乱若此,但以东方煜的性子,自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放他独自一人的。当下一个眼神示意随行的柳三接手后续事宜,自个儿却是身形一闪,也不等下属回应便伴着白冽予一道离开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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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一件事之所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往往不是因为事情本身如何扑朔迷离,而是因为人被己身旧有的习惯和知识限制了思路,以至于错估了各个部分的轻重、或忽略了某些其实极为关键的细节所致……也正因为如此,很多时候,人往往也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为原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找到突破思路迷局的途径、从而一路直达那其实并不如何遥远的真相——对那些精于计算分析的人而言,这样的过程甚至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只需那么一个小小的契机和短短的一瞬,事情的真相,便能再清晰不过地呈现在眼前。

所以,景玄才会在得知白冽予已得海天门传承后因明白了自身的处境而乱了心神;所以,白冽予才会在听得情人的提醒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误,并因此推断出了关清远真正的目的。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关清远自海外归来重新出山的目的,是为了重振当年败在正道手下的海天门,为了能在江湖上重立起这个曾盛极一时的魔门道统……当然,不光是他,包含西门暮云在内,只怕任何一个知晓关清远【辉煌经历】的人都会这么想。问题是:看似理所当然的猜测不见得是对的,听来荒诞不经的想法也不见得就是错的。更何况不论是他亦或西门暮云父子,只怕都谈不上是真正了解关清远的人?

他们都将【门主】看成了一个一心只思壮大海天门的魔头,却忘了关清远也是人,而只要是人,便难免会有私情,便难免会受岁月影响而有所改变。

数十年前,那个一手整顿了海天门使之得以与正道相抗衡的关清远,是个雄才大略且正值盛年,为成大业不惜抛家弃女的魔道宗师;但数十年后的此刻,再入江湖的关清远,却已是个几乎失去所有、仅余一身高超实力的老人了……他被最为信任看重的弟子背叛,唯一的女儿也因故死于非命,纵然有四个同样继承了他血脉的外孙,可这些孩子却没有一个知道自己还有个声名狼藉的外祖父……而对一个曾大起大落、经历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风浪,却独独未曾好好感受过亲情的老人而言,又是如何让人痛心的一件事?

关清远曾不止一次以一个外祖父的身份表达过对白冽予的关爱和期许,但或许是祖孙二人的初见太过不堪、又或许是【外祖父】昔年的威名太盛,自诩智计过人的青年却是从未想过对方所作所为全是出于真心的可能。他总是试图拿自个儿所了解的【过去】来推断一个长者的一举一动究竟存着什么深意,却忘了人终究是会变的……当一个人年华老去、青春不再,许多往日所执着的事物反倒看得淡了,却是那些曾忽略轻看的,才真正成了心中所不能放的。

白冽予并不晓得自己那位【外公】究竟是何时转了性,也不晓得他究竟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复兴海天门,还是到后头才将计就计改变了计划……科不论答案为何,这个老人最终为了一己之私而将为之努力多年的海天门——或者说外人眼里的海天门——当成了弃子,都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所以,景玄才会受到了那样沉重的打击,并在身死之际留下了那样的遗言。

——不知从何时起,关清远诸般行动的目的已不再是为了振兴海天门,而是为了他身为一个老人的私心。或许在派遣景玄入天方调查女儿的死因时,他的那份私心还没有那么强烈;可见着了充分【继承】他优点的外孙白冽予后,那份私心却开始越发不可收拾,并因而让一切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关清远终究是关清远,一代魔道宗师的身份和脾性让他不论再怎么疼爱自己的孙子,都不可能像寻常老人那样单单只求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他虽已过了在外打拼挣下一份基业好让子孙享受的年纪,但略施手段为外孙们造桥铺路还是可以的。尤其几个外孙早已将白毅杰留下的产业经营的有声有色,他所需要做的,也就只是在后面小小地推一把,并将前头可能的障碍扫除,为外孙们留下足够的发展空间而已。

而才刚由灰烬中稍稍复兴起来的海天门残党,便是他用以布置一切的弃子。

他利用海天门促成了十三联会的建立和那十二名高手的愚蠢挑战,从而给予白冽予一个借机立威、更能借此清除山庄势力范围内不稳因素的机会,进一步巩固擎云山庄在其势力范围内的地位;更利用海天门布下了一个连流影谷都给算计在内的【谋逆】大计,借此为擎云山庄扫除眼前最大的竞争敌手……在关清远预想里,最理想的计划自然是西门晔身死,流影谷因谋逆之事元气大伤甚至就此覆灭;但即便是眼下的状况,对老者而言,也已算得上让人满意的结果了。

——西门暮云一心想着利用海天门作为清除内部蠹虫的道具,却是不曾想过一个清洗了内部的流影谷固然更适于将来的发展,其实力却也因而大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休养生息……而在这段时间里,实力未伤、根基更稳的擎云山庄却能在无人掣肘的情况下得到更好的发展。尤其这桩谋逆大案毕竟有西门阳牵扯在内,流影谷一方不论如何努力都只能算得上将功抵罪,又如何及得上白冽予的护驾之功?

已经摸清了外孙脾性的关清远并不担心帝王会因此而起了疑忌——一个重感情又不愿与兄争位的年轻宗师,自然比一个自幼争权夺利惯了的老狐狸更值得倚重。

关清远最高明之处,便是让局中人自以为得计,实则却仍是按着他的想法行事——当然,这些个计划想要成功,前提还在于他的外孙们是否足够争气。若白冽予没能突破宗师境,若擎云山庄并非现下的蓬勃兴盛,他再怎么有能耐,也没法把烂泥扶上墙。

可他终究还是如愿了。

半死不活的海天门虽灭,擎云山庄却成了实实在在的江湖各大势力之首,他最看重的白冽予也在短短时间内获得了足够的威望和与之相衬的实力。明面上来看,海天门的道统似乎就此断绝;但在关清远的眼里,他所看重的传承却将连同自身血脉一起延续——更别提只要他活着一日,想培养出新的【海天门】传人,充其量也就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这个计划骗过了景玄、骗过了西门暮云、骗过了西门晔,也骗过了身为最大得益者的白冽予……几乎所有参与局中且有能力推算的人都被他瞒过了——只除了一个人。

一个可以说是整个江湖上对他最为了解的人。

玉笛公子莫九音。

莫九音本就是昔年同辈间公认的智计第一人,又是从小跟在关清远身边、深受倚重的唯一传人——至少当时是如此——对自家师父的手段和脾性自然相当了解。如今数十年过去,关清远重视的事物虽然变了,所用的手段和心思却没有太大的差距,这才让莫九音得以了解师父这些年来的转变和计划的真正目的。

可莫九音虽明白了师父的【阴谋】,却不仅未曾阻止,还在同白冽予等人隐瞒了真相的情况下帮助了关清远计划的进行——以他对自家侄儿性子的了解,自然清楚心中自有一套道德底线的青年绝不会同意用上这种手段壮大山庄……但他却不在乎。在他看来,这是师父年老后对儿孙的弥补,成功之后对擎云山庄亦是有利无弊,又岂有出手推拒的道理?事实上,若不是他的配合与劝说,白冽予本也不会继续修炼枯海诀,从而借此提早了突破宗师境界的时机。

当然,若被隐瞒的真相仅止于此,白冽予便是如何震惊,本也不至于苍白了脸色心慌如斯的……他之所以受到那样深的打击,并非是因为自个儿的一切全落入了长者的算计,而是因为了解了关清远行事间所存着的【私心】,并从而推断出了长者当初重入江湖的主要原因和莫叔对此事的心态所致。

关清远所为,无非【了结恩怨】四字。

最直接的恩怨,自然是兰少桦的死,为此关清远派出了景玄调查,并在得知真相后亲往东北杀了聂昙……当时,他甚至是打算将前来阻止的聂昙弟子【李列】一块儿除掉的,却因发觉李列便是白冽予而改变了原有的打算,并因而定下了那么个为子孙造桥铺路的计划。

可时至今日,造桥铺路的计划已然成功,关清远的心思,自然又能回到原先的【了结恩怨】四字上头……而若说江湖上仍有谁与他有着解不开的恩怨的,答案甚至不用怎么费神便能轻易得出。

那便是他曾经最为信赖倚重,却一朝背叛致使他身受重伤、基业尽毁的大弟子莫九音。

关清远曾在同东方煜私下谈话时提到过一句:

『若将这世上老夫有心想除掉的人列成一张表,你就算不是第二位,也绝对脱不出五名之外。』

这番话固然是对东方煜的威胁,却也点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关清远虽然看这位【孙婿】极不顺眼,可心中最想杀的却仍另有其人……而这其人是何人,自然便是莫九音了。之前之所以未曾动手,无非也是顾虑着擎云山庄的状况,留着逆徒一命令其多护着外孙们一阵而已。可如今他谋划已成,白冽予也已入了宗师境,莫九音对擎云山庄的重要性因此大大降低,关清远自也终得以舍下往日的顾虑出手清理门户。

——一个有宗师级实力又通晓自个儿心思的逆徒不好杀,可若这名逆徒同样也存着求死的心思,结果自然显而易见。

而这正是令白冽予彻底乱了心神的主因。

他从没想过莫叔会有意求死,却一旦意识到这点,便赫然惊觉一切其实早有迹象可循……在九江时,莫叔同煜的那番对话其实便已隐隐透露了对师门的愧疚和几分交付遗言的味道;其后他突破宗师境界时、师叔送来的锦囊更是莫叔为自身安排的死局——当时他只以为是莫叔未雨绸缪,可如今既已知晓关清远阴谋背后的真相,一切自然不能再以【未雨绸缪】作解释。

——莫叔并不是担心敌方会来个釜底抽薪、暗度陈仓之计,而是不愿与他一道来京城,因为他是最有可能猜透莫叔心思的人,也是兄弟里唯一有足够的能力阻止的……如果莫叔上了京、遇上了关清远,两人的动静便必然会被如今同为宗师的他所悉,而他也必然会尽一切办法出面制止。莫叔必须避开他才能给关清远制造出手的机会,所以才会有了那个锦囊,所以才会有了海天门行动之时关清远不在京中的诡异状况。

白冽予曾疑惑过关清远心底真正看重的究竟是什么……而今,一切的答案俱已明显,可结果,却让他痛得几乎难以承受。

——海青商肆【遗址】前,听着周遭山庄弟子交谈欢庆的喧闹声响,望着眼前正半是困惑半是担忧地望着他的师弟,因得知景玄遗言而转瞬想通、厘清诸般关节的白冽予只觉眼前的一切全都显得如此遥远,即便他仍身在京中、即便己方的【成功】不过是区区几个时辰前的事儿,可那本该令人庆幸的种种在他而言的意义,如今却只剩下了可笑而又可悲的哀恸……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得以站稳,却才想起什么似的欲伸手帮凌冱羽除去景玄残余的掌力,便因周身彻底乱了套的真气而猛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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