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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ki从床上滑下，脚趾踢到了硬物，弯腰一看，寒冰之匣不知何时滚落床底。他懒得再思前想后个中关节，大大咧咧在落地镜前转身端详，背部靠上臂处尚残留淡红的指痕，如果那只是春梦，造梦者未免也太敬业。他回转，退后一步，镜子框入全身——犹如蝴蝶被钉在闪亮的标本盒中，但它仍将不屈的振翅直到最后一刻，以撒下浮烁的磷粉作为这场戕害的罪证。Loki捡起寒冰之匣朝镜子砸去，镜面锵然粉碎，匣子肚底朝上的滚在脚底，被黄铜镜框磕出一道白茬，此刻在Loki看来，这至宝也和一个被不小心摔坏的玩具没什么区别。

吃力的穿戴好礼服，戴上那可笑的头盔，Loki穿过长廊，半路与一列巡逻兵擦肩而过，顺手捞过一把匕首，神不知鬼不觉掩于披风之下——上次他做这种小勾当还是逃出Valaskjalf时，嘁，Thor那蠢货，只耿耿于怀替他担了性骚扰的罪名，反忘了追究那柄抹他脖子的匕首打哪儿来。

王子的姗姗来迟令金宫哗然，Odin向Frigga询问的眼神里写满愠怒，后者悄悄做了个“回头再说”的手势。Loki按部就班的演完全套剧本——他懒散的演技显然未能令Odin完全满意——缓步登上台阶，傲然俯视整个金宫，众人噤声，号角高抬，静待新王安然落座的一刻。

神曰，真实永存，汝且等待。

见鬼去吧！Loki在内心冷笑，如果他擅长等待，当初就不介意等个区区五十年——那对中庭人来说就是倏忽半生——就算真实终因时间自然显现，命运此刻欺人太甚，连最耐心的顺民也无法保持缄默，何况他是邪神，活着就是为了玩弄世人，才不是为了被玩弄！

Loki扭头看了Frigga一眼——抱歉，妈妈，我多想留在您身边，但我不能忍受活在假象里，它给予了一切，却欠我一名兄长。

随后，Loki挥刀冷静的割开自己的喉咙，血泉带着心脏的搏动从腔子里欢快的冲出……倒下时，他对金宫上空无声的比出中指——渎神在Asgard是最大禁忌，但他爱听那个词在内心的神殿前被字正腔圆的念出。

81.

Thor眯起眼睛抬头，Yggdrasil的树冠在云端耀眼地反射着阳光，宛如粼粼碧波，他有种身在水底的错乱感，对时间也似乎失去了平常心。他又等了一会儿——几秒钟，或几小时——“嘿，我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正在开始。〗回答竟然延迟了，也许只有几秒，但足以让敏感的思维之弦觉察到。

〖那我难道不该消失么？〗Thor摊开手，摆出一个“可你瞧，我现在还好端端站着”的姿态。

〖我在确认。〗

〖确认什么？〗Thor内心的疑问刚升起，转眼间纷至沓来的信息险些撑裂了他的大脑，诸多的意象宛如万花筒，每一块碎片折射出大图，并随着微小的旋转展示光怪陆离的细节——断裂、复位、重列、循环、嵌套、分形……他能感知，却无法理解。等脑海的狂涛平息下来，Thor愕然发现他似乎洞悉一切却又仍一无所知，但他能感觉似乎哪里出了问题，同时模模糊糊的接收到Yggdrasil之神的挫败感——犹如人类试图和蚂蚁交流哲学话题。

〖存在一个……质点，我无法……调用或……屏蔽。〗紧随“质点”出现的意象是类似程序BUG的东西，Thor得感谢Jane对他短短几个月的电脑入门教育，不然他的词汇表连这个也无法提供，〖排除……随机误差后的……映射结果……总是超出……界限。〗结论犹如电压不稳的灯泡，断断续续的挣扎闪烁，Thor不知道是自己的思维太贫弱，以致于难以精确捕捉Yggdrasil之神的意思，还是神本身的情绪波动太剧烈——假设神也存在所谓“情绪”的话。

〖鉴于你坚持要求修改事件……〗神谕的尾音在脑中滑过，Thor的意识忽如灯丝断裂，陡然沉入黑暗。

***

四周静如死城，大脑因失血产生的奇妙晕眩尚停留在太阳穴，Loki猛的睁开双眼，天，他居然又再次在床上醒来！

Loki觉得他快疯了，不，随便来个什么人摔给他一张确诊单，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疯了。他一直以自己的头脑为傲，思考这种乐趣，与生俱来，唯有死亡能将其剥夺——他抚上脖子：平滑、温热，这感觉黏腻在指尖，恐怖的凉意窜进心里。他宁可摸到粗糙的创洞和一手暗褐色，那证明至少“死亡”是真实的，而现在，他发现连死亡都无法保持头脑的独立和纯粹。

谁、谁来救救我！

Loki发出无声的悲鸣，手指无力的扼住咽喉，肺像一对破风箱，每次呼气都仿佛最后一次……但他甚至不被允许死去，一想到这点，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Thor的脸此刻出现在上方，Loki毫不惊讶的继续笑——这太可笑了不是吗？这个见鬼的世界还真没创意，同样的恶作剧居然又来一次。但他不介意再玩一回，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快乐再虚幻再短暂，总比无知无觉好。

Loki抬起手臂揽下Thor的脖子，对方蓝色的眼睛漂浮在高高的天上，如同月下冰海倒悬头顶，他分不清是海面在沉降，还是自己在浮升……他有些惊讶，而同样的表情亦映在降临的冰海中。

持续沉降、浮升……他们嘴唇相接，这是一个柔软、温暖，不负载任何欲望，却令人飘飘欲仙的吻。Thor的右手抚上Loki的脸颊，厚重的惬意感，后者顺势侧头附和它，唇尖刷过对方的脉搏，那儿正如发了疯的列车般一路狂奔。Loki窃笑，哼，真正的雷神的心脏可比这强壮得多。

……反正这是幻象，Loki对自己说。

这是幻象。

——Thor惊叹，现实不可能存在童话，但一晃眼，九界数以亿万的人中，最不可能的一个躺在他的床上，笑着张开双臂拥抱他，亲吻他，在他手心里磨蹭脸颊……这公然违背命运一贯待他的恶意。一定是因他即将消失，好像死刑犯临行前也被允许饱餐一顿盛宴，Yggdrasil之神垂怜于他最不堪的小愿望。

虽是幻象，但哪怕为此天堂焚毁、地狱蜿蜒，又有什么可惜？

82.

Loki开始不满时，他正往后侧仰起头颈，任凭Thor的鼻子在他颈窝里温柔的蹭来蹭去——野兽总是本能的偏爱这种容易一击致命的地方，Loki反而觉得面前的Thor太过温柔了，简直像只巨大的食肉兽，胡须上尚抖动着血珠，非当自己是一只吉娃娃般往主人的靠垫里挤——对于这具连死神都不屑一顾的身体，温柔是不必要的，正如Loki当初面对镜子时捕获的直觉，它只需要残酷的东西来证明或摧毁。

于是，Loki皱了下眉头，伸手粗野的扒起Thor的衣服来，如同对它们有深仇大恨。

Thor抬起头来一脸惊恐——好像你是个娇滴滴的处女似的，Loki内心讽刺着，既然时空总会毫无预警就跳转至另一个节点，对幻象又何必浪费演技和时间？他甚至能肯定他们压根做不成事儿，这个虚伪世界的存在目的就是致力于使他的行动一次次落空。

当Thor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也跟着慌慌张张解起Loki的衣服时，后者一度失去了耐心——身经百战的雷神面对这种小场面才不会这么笨手笨脚。看，这家伙连侧开襟内里有暗扣都忘了，才拉开明扣就往下扯，毫不意外的“嘶”一声后，更可笑的是，Thor竟条件反射的忙不迭把才解开的部分又扣上了！

Loki气得笑出声来：“蠢货！”他打开Thor的手，开始自己脱，不免觉得有点窝囊：自己躺上餐盘不说，为什么每次连刀叉还要由他来擦得亮晶晶，对方才愿意劳动下颌骨？但Thor猛抓住Loki的手，以邀请公主跳舞的珍重姿态拉过，逐一吻过泛红的指关节——Loki痛恨这动作所象征的缱绻柔情，它和所谓残酷南辕北辙。

“我爱你。”这是Loki自在Jothuheim死亡后听到Thor说的第一句话，声音粗嘎哽咽，似乎声带一直以来被上了封条，此刻仓促启用，连调试都来不及。Loki想啧啧讽刺两声，但炽热的铁块梗在喉咙里，铁腥味上行呛红了鼻子，甚至呛出了泪水，他恼恨又委屈地收回手臂，捏紧拳头，将指关节在衣服上蹭了又蹭。

骂蠢货和端出一脸嫌弃时，才有点像样——Thor满载苦涩和欣慰的想着，真正的Loki不可能像刚才那样又乖又甜。他叹了口气，重新将鼻尖拱在对方的脖子里低声呢喃，“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这会儿他的智商一定是退化到童年去了，除了这种幼稚的举止和台词，无力表达其他。比这更可耻的是，他只敢在自欺的幻觉中这么说，作为最后一次——然而，他几乎能听到这些简陋的单词在空洞的皮肤深处盛开，嗤嗤的飞速催生出骨骼、筋络和血肉。

两年以来，Thor首次确定自己的存在，虽然是在临消失前，但他对此安排再满意不过。

Loki像受了巨大惊吓似的，惊疑和欢喜都随着冷汗渗出来，他犹豫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吐露离经叛道的惊天秘密般，将嘴唇抵在Thor耳边，用最轻的声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