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往后,邵母就再没见过李玉珂的踪影。只知道严家越来越势大,李玉珂生了个男孩,李玉珂生的男孩上幼儿园了,连去幼儿园都带着四个黑西装黑墨镜的保镖。
邵母结婚那天,也是这样的黑西装保镖送来了一整车嫁妆。邵母默不作声地收下了,父亲临终前的话像一句魔咒,但她心中始终是有着这个姐姐的。
再回首几十年,姐妹相见,邵母才猛然明白到自己心中这么多年,其实一点也没放下过对对方的思念。
——
李玉珂替邵母抱不平,说要教训邵玉帛一家,但事实上连邵衍都知道,这句话做起来并没有说出口那么简单。
邵家三代人积累下的权势不是说着玩的,严家在黑道声名显赫,可发家毕竟不过二十多年,新贵和旧权的碰撞恐怕很难单纯用胜负二字形容结果。
邵母也叹息,反倒来劝李玉珂:“算啦,我们也没有证据。老爷子遗嘱白纸黑字在那,有问题又能怎么样?邵玉帛现在正风光,和他对上,你们也未必能落到好。”
李玉珂沉默,邵母说的确实是实情。来找邵母之前她就打听过了邵家遗产里的这些弯弯绕绕,自然对很多内情也了若指掌。邵玉帛当初继承邵氏出示的是具有法律效应的遗嘱。这就是最难办的一环,A市负责遗嘱公证的部门内关系很复杂,有些人未必是严家能轻松吃下的,背后再站着一个累积了近百年人脉的邵氏集团,手握邵氏百分之五十股份的邵玉帛在如今的A市已经拥有了极大的话语权。就连严家,也不能轻描淡写地将此视而不见。
邵父试探问:“A市管不了,再往上……?”
李玉珂没说话,严颐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实话实说了:“往上的关系更深。你恐怕不知道,你那个弟媳妇廖和英,他爸廖德好像遇到了贵人,我儿子说他们一家现在连在B市都势头很大。”看邵父满面都是惊诧,他又抬手拍了拍邵父的肩膀,“你也别急,我儿子明天就能从B市回来。他认识的人多,对B市那边的大关系也了解,我让他明天直接到咱家,有什么问题一家人坐下来一起讨论。总能多点主意。”
“你儿子?”邵母立刻就有些激动,“是小川吧?小川该多大了?我记得他比衍衍大好多呢。”
谈起儿子,李玉珂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都二十七了,比衍衍大八岁。”
“现在严家的生意已经交给他了?”邵母得到确定的回答后,忍不住就有些羡慕,“真是能干。我家衍衍要有小川半分好,我也不至于操心那么多年了。”
躺着中枪的邵衍:“……”小川?呵呵,这哪位?
李玉珂的表情却有些奇怪:“好什么啊,闷葫芦似的,也不知道像谁。衍衍哪里不好了?我看他也稳重着呢。”
邵母心想着那是现在,你不知道他以前的德行呢。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又有些欣慰,从摔了那一场之后,邵衍的行事作风比起从前来真的是凝练了太多,这个时候便也没想着再谦虚,只出声招呼:“这个点钟来,都没吃饭吧?家里还有点家常菜,都是衍衍亲手做的,味道还不错。留下来吃点吧。”
李玉珂一直拉着邵母的手,到这个时候也没松开,闻言直接回答:“今晚我和老颐不走了,就住这!咱俩那么多年没见面,今晚好好说会话。”
严颐很顺从妻子,略带杀气的五官一笑就很是慈祥:“衍衍做的饭?是了,我记得衍衍小时候也和邵老爷子学过一段时间,厨艺肯定好。”
他这话纯粹昧着良心来的,A市上头点的人家谁不知道邵老爷子对邵衍这个孙子不感冒啊。要真有天分邵衍这些年也不至于过得那么荒唐,他开这个口也不过是客气客气而已。
没想到邵家夫妻两个竟然全没谦虚,尤其是邵父,听到这话眼都眯成了两弯,嘴里一点都不诚恳地说着“哪里,哪里。”但话锋一转又颇为得意地去拍严颐肩膀:“老哥,不是我说,你们今晚来的太是时候,果然是有口福的。”
“……”严颐嘴角抽了抽,心想着早听说邵家夫妻宠儿子,这样一看倒真不假,明显违心的奉承都能让他们那么高兴。
他哪知道邵父喜气洋洋的外表下也埋着不甘愿呢——厨房里炖的笋干老鸭是邵衍早上就架到灶台慢熬的,冰箱里腌了一大盆羊排,白天蒸好的南瓜和山药也压成泥照着邵衍的吩咐拌进牛奶了。这可是邵衍特地为降他血压准备的,原本他还以为终于能吃个痛快,可看严颐这个体型,估计也不是个胃口小的。
严颐落座之后并不太期待,他家里雇的厨师也曾在相当有名的餐厅里工作过,每天不说山珍海味,吃的却绝对能算精致。邵家的餐厅名气大,他谈生意多半也会到那里,各种招牌菜特色菜也吃了不少,甚至有幸尝过邵老爷子亲自下厨蒸的鱼唇。味道比起普通厨师是要好了很多,但对于吃惯各地美食的他来说,也并不能达到念念不忘的地步。
他看着邵衍告辞后走向厨房的背影,双眼微眯。这孩子总是能给他一种异常奇怪的感觉。极少有人能在他的面前表现地这样镇定自若,就连一直处在发号施令位置上的邵父也不例外,可他分明能感觉到邵衍这个孩子没把他当做一回事——或者说,并不受他极具压迫力的煞气影响。在这一点上,倒是奇妙地和他家那个讨债鬼儿子来的相似。
他当然不知道,在久经历练的邵总管眼里,他身上那点血腥味也不过是逗小孩的玩意儿罢了。
严颐脑袋里琢磨着各种邵衍让他觉得古怪的表现,恍惚中忽然嗅到一股几乎让人飞起的香味,思绪一下子便顿住了。
“……什么味道?”半晌后,他才如梦初醒地挺直了腰,开始四下搜寻这股香气的来源,最后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打开的厨房门处——
他人生中头一回生出要起身去厨房看看的念头,脑袋里反复警告着自己现在正在做客才没做出出格的举动。
“是衍衍煲的虫草竹笋老鸭汤。”邵母一边回答,一边按住很直白表现出了对美食兴趣的李玉珂。李玉珂坐立不安地要朝厨房去,邵母拍拍她,笑容中难掩得意,“姐,你坐着吧,衍衍不喜欢我们进厨房,我去把汤端出来让你们先喝。”
严颐一听到喝这个字,猛然觉得自己整个肚子都空了。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走出两步后,才发现整桌人都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沉默片刻,他和蔼地笑了,“我来搭把手吧,端菜这种事男人来就行了。”
一锅熬到金黄浓香四溢的老鸭汤被端走,不喜欢外人进自己厨房的邵衍臭着脸靠在洗手池边啃西红柿。烤箱里的羊排正滋滋作响,蒸锅里的南瓜山药糕散发出阵阵清甜的香气。他听着外头喂猪似的西里呼噜和汤勺碰锅声,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个小时前毫无秩序的学校食堂,满肚子胃口倒了个干净。
第12章
接到父母电话让他第二天去邵家吃早饭的时候严岱川其实有点意外。
在外工作的时候家人虽然也会通电话,但多半都会挑选一个比较固定的时间。严岱川和父母的相处方式比起亲人倒更像上下级一些,包括打电话在内,双方的沟通和来往都默契地保证给对方足够的空间和尊重。
极少的,父母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叮嘱他一件事情。
挂掉电话后,严岱川一语不发地靠在车背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却瞬间陷入沉思。
邵家这一门亲戚实际上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小时候李玉珂就常告诉他他还有一个温柔可亲的姨母和一个可爱漂亮的弟弟。小时候的严岱川对这个“漂亮可爱”的弟弟真是期待啊,严家没人跟他玩,他便幻想着有一天能和这个传说中的“弟弟”生活在一起相亲相爱。
他生来就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地快。后来长大一些,这类无关紧要的亲戚就慢慢被他抛在了脑后。第一次见到邵衍的时候他也有十来岁了,对那个与童年记忆中幻想的完美弟弟截然不同的真实人物,严岱川实际上是相当失望的。只不过这种来源于儿时的执念来得快去得也快,邵衍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根本上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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