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国电视台的女记者正在胡思乱想,暗自叹息,冷不防却听到身边的众多采访队伍中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镁光灯闪耀的频率一下子密集了不少。她抬起头来,本以为会是巴车上意外下来了什么低调的大人物,结果一下就撞上了下车后邵衍望过来的眼神。
她呆了两秒,这倒不是她看到的第一个国学受邀者里的年轻人,毕竟年轻人虽然少,找找还是有的。但这绝对是她所看到的传统文化受邀队伍中长得最帅的一个了,皮肤白眉眼又出挑,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扶着车门抬头看过来都会给人一种会心一击的错觉。虽然同等级长相的人在娱乐圈中也能找到不少,但在一群高龄的老年人当中,却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没想到在最后这个环节还能见到宝贝,本以为要草草收场的媒体人立刻都来了劲头,C国电视台这边绝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乌压压一大串人立刻就扑向了入场口的方向。
邵衍在车上只觉得记者们用的相机相当奇怪,一下一下和爆炸似的闪着光,周围天色开始渐暗,毫无预兆光亮就总让他心中一惊一乍的。光芒照射到眼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周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虽然知道这个世界很安全不会有人趁着自己盲眼时捅过一把刀来,邵衍还是很警惕地绷紧了肌肉。
下车前他学着李教授的模样整理好仪容,下车的瞬间被周围三面乍亮的灯光吓的停了一下,表面虽然没看出什么不同,但心中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紧张。
李教授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好像从自己一行人这辆车停下来之后记者们的形容就变得癫狂了很多,被一堆话筒戳到嘴边的时候他连脚都僵硬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凌云志气,告诫自己要淡定淡定淡定,好好为第一次上重要节目留下一个美好的形象。
然后他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深吸了口气,眼含期待地朝前走去……
……咦?
几步之后,李教授有些迟缓地停住脚步,慢慢地转头看向那些还留在原地的媒体人。
……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邵衍在短暂的紧张之后硬着头皮往前走,因为通道比较狭窄的关系他走的也比较慢,发现周围的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都会微笑他下意识也带上了笑容。前方的李教授走的那么顺利,他便以为自己也能这么顺利地走出包围圈,没想到脚步一动,四下里的灯光也跟着他开始漂浮。
“你好你好!”
“请看一下镜头!”
“请问您是A市来的嘉宾么?”
“请回答一下问题。”
邵衍差点被一个话筒戳到嘴,这才茫然地发现周围的人问的问题竟然都是朝他提的。他有些不解自己受到的待遇,但既然是上电视这种大事肯定也是不敢轻忽的,也都笑着一一解答。他姿态落落大方,回答也颇具涵养,记者们便不敢问一些很出格的问题。只是在确定了他不是某个老教授带来的学生而是A大研究会的正式会员后,总有人忍不住诧异。邵衍一边走一边也能听到某些犀利的问题,但都被他避重就轻地糊弄了过去,走了一段路后他发现到这种问答环节除了要拍照之外根本没什么值得紧张的,态度就越发自然了,即将进入场馆的时候又想到电视剧里帅哥明星对媒体记者处处周到的礼节,还回过头来对着摄像机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叫邵衍,从A市来,还真是研究协会的!”
“好了,有东西拍了,大家赶紧的,把A市协会的会员都仔细采访一遍。”
同一辆车上A省来的会员并不是大多数,不过除了已经离开的何教授之外邵衍和其他人的相处还是相当愉快的,对于记者要求的给予邵衍的评价自然都不低,对他们因为邵衍的年纪产生的质疑也显得不那么赞同。毕竟车走了一路,和邵衍聊了一路的人都是他们自己,人家肚子里有没有墨水那是两句话就能试探出来的。邵衍对于古籍文献的研究恐怕比他们还要深厚,偶尔引用的几个典故连他们一下子都未必能反应过来,现在这个社会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年轻人能有几个?更别提A省来的会员们还告诉他们邵衍写得一手好字了。老人家中妒忌心强的到底是少数,只要有才华,不管年纪大小,那都是值得尊重的。
托邵衍的福大家都蹭到了不少镜头,在最后几辆巴车上得到了满意成果的记者们也心满意足,一个年轻俊秀有才华又会做人的国学方受邀者无疑可称作这场交流会的大亮点之一,有了这么个成效,至少版面和话题是不用愁了——“国学新血渐生,参会者才貌双全”再加上一些有名望的老前辈和邵衍的照片,那真是守旧派和先进派一齐讨好,业内人与外行者统统打下,台里的领导和上面的领导肯定也能满意了,运气要不要那么好!
李教授一开始还因为记者的偏向有点伤心,后来看到全车人的待遇基本上都和邵衍有差别后反倒觉得好玩起来。看着邵衍有点伤脑筋地被记者追赶后他还站在原地旁观了一会儿,后来被邵衍招呼的时候毫不犹豫回头帮他分担了点镜头和问题,回来的时候摸了下光滑的头发才放下心来——发型没怎么乱。
见邵衍挥手他也跟着挥了挥手,一进场馆他就忍不住拍了邵衍的胳膊一下,小老头手上没什么劲,邵衍想躲又懒得动,便不疼不痒地受了,看他的眼神有点不满:“打我干嘛?”
李教授愤愤不平地盯着他:“想当年我做小伙子的时候,那也是大帅哥一个,风头不比你小呢。”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有点虚,又觉得站在邵衍身边回忆自己从前的风华实在是有点虐,于是借口要自由活动一个人朝右边方向去了。邵衍站在原地摸了摸几乎没什么感觉的胳膊,莫名其妙地琢磨了一下李教授刚才的话,实在搞不清对方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突发癔症。
场馆的大门隔绝开屋外的喧嚣,里面人虽多,但都不吵闹。邵衍四下看了看,发现角落里都是坐在休息处拍摄的到场来宾,便朝着人少的地方钻去。一路走来看到不少金发碧眼的异邦人,邵衍实在有些稀奇,心不在焉地看来看去后,他就发现自己从浓墨重彩的油画区一下子穿越到了古色古香的字画区。
这里的外国人竟也不少,虽然都是一脸的不明觉厉,但欣赏的态度都很认真。受邀的传统文化爱好者们聚集在几幅画作面前高谈阔论,喧闹声一下就大了。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皱了皱眉头看去,就瞧见P省的那位何教授正和几个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品评一幅字。
那字大约是一首自己写的诗,邵衍不太懂诗,虽然觉得字眼直白了些,但读着还是不错的。字也写的潇洒,看风格,写字的人应当比较随性,且追求尽善尽美,字也因此多了两分雕琢后的匠气,看着像是从好些幅反复练习的作品里挑出的一张完成品。
何教授嗓门不小,奉承和他站在一起的一个男人道:“我记得钱先生这幅字当初在拍卖会叫出了三十五万的高价吧?这可是少见的价格啊!现代书法作品能到达这种高度的实在是少数,我们P省文化协会里的领导一直拿您的成就当做榜样,可才华这东西,真不是说追就能追上的啊。”
被他奉承的钱先生看去大约有六十了,脱了外套穿一身土黄色的棉褂子,打扮在到场的国学爱好者里也算不上另类,眉眼当中却确实有着挥之不去的才气。他谦虚了几句,脸上却有几分掩不住的傲气,想来是个不怎么懂得掩饰自己情绪的直肠子。邵衍看见何教授眼底深处的那几分妒意时忍不住觉得可笑,总觉得眼前这人跟他从前接触的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酸秀才一个德行,不欲再看,转身要走。没料到他刚迈出几步,就听到那边传来了何教授阴阳怪气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邵衍回头看去。
何教授和那个钱先生一并与他对视,三个人都皱了皱眉头,何教授看原本在茶楼里时的人都没跟在邵衍身边,不由冷哼了一声,钱先生却是诧异邵衍的年纪。
何教授拖长了腔调朝邵衍道:“邵小先生,没想到又见面了。刚才您可是看到我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要走?”
邵衍看出对方这是要找麻烦的架势,心中不由啼笑皆非。他见过不少跟何教授这样拉大旗扯虎皮的无赖,但读书人里这样不要脸面的倒真是少数。对方现在显然是看他孤立无援想要拉身边能耐的靠山报复刚才茶楼里那一箭之仇,邵衍能怕了才有鬼。
他笑着回答:“原来是……先生你啊,刚才我们似乎在碰头会上见了一面,记不太清楚先生您的模样了,方不方便再为我介绍一下。”
何教授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目光莫名的钱先生,还是忍住被心中的羞辱温声回答:“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我姓何。”
钱先生听出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不由疑惑地问何先生:“这位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你似乎很不喜欢他?是哪位大师带来的徒弟吗?我看他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何教授叹了一声:“也称不上不喜欢,就是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刚才给了我些难堪,我也确实不该和他计较。”
钱先生一愣:“你这样德高望重,他还敢给你难堪?”
何教授摇摇头:“国学没落啊,你瞧他这个年纪,就已经能进A省协会和我们这些老人家平起平坐了,有多少才华也只有天知道,心中傲气也是难免。我只是恨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尊师重道,看他跋扈就教训两句,竟然被他冷嘲热讽一通,A省来的人又都与他一股绳,把我一块排挤开了,回去以后我就有些想不通,一路过来都提不起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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