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磊被大哥骂了一顿,又不敢反驳,目光扫到御门席里的座椅陈设,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在家宴上吃了邵衍那顿饭后,茅磊就觉得茅家真是把人丢了个干干净净。他完全闹不明白他家大哥是怎么想的,斗厨输了不说,还输给一个从没听过名号的年轻孩子,一顿饭还能吃得乐呵呵笑吟吟,过后居然还不断绝来往,实在是有病。
之前挖苦讽刺得越起劲,现在看到邵家人时茅磊就越发觉得丢脸,他心想着御门席早早倒闭让邵家人赶紧回他们A市就好了,却挡不住这三个字在S市越来越敞亮的知名度。今天他跟着茅先生来这里一趟也是实属无奈,约了那么多回再不到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可他心中却是很不情愿的,他在御门席外头就用自己X光般精准的视线左看右看,意图从自己不喜欢的边角处找出几个可以夸大的缺点。
谁知道刚一进门,火热的就餐氛围就扑面而来,是他在茅家酒楼都没有见识过的场面。四周装潢地古色古香,光线被保持在令人舒适的范围内,头顶环绕着似有若无的轻音乐,大厅里一眼看去很少能看到空余的座位,奇怪的是那么多人居然也不吵闹。茅磊视线所及之处,几乎所有人都在闷头吃东西。
服务生认出了茅先生,从服务台里绕出来亲热地招呼:“茅先生,您到了?邵小先生亲自来的电话,包厢都给您预留着呢。”
茅先生显然不是头一次来,态度也很是熟稔,乐呵呵道:“今天腊八,店里有没有上什么新菜”
一路朝里走,服务员轻笑道:“新菜算不上,邵小先生今天一整天在厨房熬腊八粥呢。我之前偷偷溜去后面看了一眼,香得够可以的。粥从昨天中午就开始熬了,过会儿应该就能出来了吧?”
“切——”队伍中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前面带路的服务员没听到,茅少峰却听到了,转头看向满脸不以为然的茅跃文。
他眼神有点冷。在家里这群人爱怎么着没人会管,可出来了还这副做派,丢的就是茅家全家人的脸。
茅跃文的姐姐茅悦美是个能看眼色的,见状连忙拉了弟弟一下。茅跃文还有些不服气,拽着茅悦美拉自己衣服的手小声道:“腊八节做个粥还兴师动众的,我们茅家多少年就在庙街那边派锅位施粥了。乱七八糟的米和豆子朝锅里倒下去煮烂,也至于搞成这样……”
这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想听到的人轻易就能听得清楚。茅先生脸色顿时有些不好,带路的服务员回头看了茅跃文一眼,笑容也浅了两分,倒是没有发怒,仍旧和颜悦色地说:“是啊,我之前也这样想呢,一锅粥哪劳动邵小先生亲自出马了?不过我们这些人没见过世面,总以为腊八粥就是豆子煮米了,刚才去厨房看了一眼,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茅跃文脸色一变,刚想骂他你说谁见识短呢,就见服务员推开面前一扇包了绸的木门,笑眯眯转开了话题:“茅先生,多宝厅到了。”
他并没有跟着进来,屋里便只剩下了茅家自己人,茅跃文看着茅先生阴沉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忽然便听到茅先生洪亮的嗓音低声道:“你回去吧,既然不想来,我也就不勉强了。”
茅跃文愣了两秒,他父亲茅磊首先坐不住了,赶紧踹了他一脚:“你个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道歉!”
“爸!大伯!”茅跃文不敢置信地捂着被父亲踹到的位置,大声道,“我不就随口那么一说吗?!刚才那个服务员还指桑骂槐说我见识短,你们怎么就没听到了?”
茅磊都快给沉不住气的儿子气死了,这小子性格简直是他的翻版,只是更没大脑些,平时老当被人打的出头鸟,心里有点什么事情藏都藏不住。这种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出来还不知道收敛,简直要把他气死。
茅先生却懒得和他啰嗦,摆摆手道:“出去吧出去吧,以后不用跟我出来了。”
这话一出立刻把茅跃文给吓住了,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盯着茅先生就是不肯动。茅家这样传统的人家,他今天要敢走出这个门,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进来的机会了。
茅磊看了看大哥又看看儿子,赶紧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去主位撒娇,自己抬手噼里啪啦照儿子脑门打了几下,怒喝:“丢人现眼的东西!出来净惹你大伯生气,还不滚过去做好!”
茅跃文这才屁滚尿流地坐到了小辈的那一桌,缩在椅子上像只鹌鹑。
茅先生不过就是吓吓他,心里虽然生气,但总不能真的就把人赶走。见状也只是朝自家和稀泥的弟弟瞥了一眼,当做自己没看到。
——
厨房里,邵衍搬出角落里蒙着布的酸菜坛子,打开来后照着坛口嗅了嗅,吩咐徒弟们过来把里面泡着的酸萝卜捞出来切片。
萝卜是他刚到S市的时候就腌上的,用的不是传统腌菜的手法。深坛里的萝卜捞上来时看着雪白干净,水汪汪的仿佛拧一下都能滴出汁来,刀口到的地方自动就咧开了,那爽脆自然无需多提。田小田一边吧萝卜切成一指见方的薄片,一边没忍住偷偷吃了一口,酸味窜进嘴里让他浑身一个激灵,随后蔓延开来的就是层层叠叠的甜和鲜香。
“嘿!”他真是想不通怎么什么东西到了他师父的手上感觉就会变得那么不一样,手上却不停,连续偷吃了有小半个,才被巡查的邵衍给发现了,狠狠打了下手。
田小田摸着手讨好地朝他师父笑。
“别磨蹭了。”邵衍推了他脑袋一下,心中多少有些无奈。田小田聪明又会撒娇,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徒弟了,可有时候这个小孩子似的性格却着实让人受不了,“萝卜一会儿要全部切出来,还要炒猪油渣呢,再等到下午,粥都要煮干了。”
厨房里蔓延着的是桂花糖和腊八粥的香气,角落的大锅支起了好几口,里面是正在慢火翻滚熬煮的粥。田小田想到自己上午在锅边嗅到的甜香,立刻不敢再磨洋工了,邵衍那边带着两个徒弟将熬出猪板油的油渣盆子给抬到桌台上,起锅下料。
“师父!”田小田就在旁边切菜,嗅到锅里葱蒜浓郁的香味时忍不住大声问,“炒这个东西下粥不会太油了吗?酸萝卜已经够了吧!”
邵衍把油渣倒进好大一口锅里,旺火炒地噼啪响,把干巴巴的肉里剩下的油也煸出来一些后,才将一旁之前就已经调好的料汁倒了进去。液体和锅接触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刺啦声,香味滚入了猪油,一下子就变得让人垂涎欲滴起来。
田小田愣了几秒,心想着我这蠢脑袋怎么学不乖呢……也不等邵衍说话抬手就朝自己脸上啪啪拍了两下,继续切菜:“我废话,师父您就当没听见了。”
白生生水汪汪的萝卜片铺在盘子里,顶上再撒上切得碎碎的泡红椒丝和酸黄瓜丝,看去又引人食欲又漂亮。炒油渣的任务被徒弟接过手,邵衍又开始去拌昨晚熬出来的桂花糖。用处理过的桂花混蜂蜜糖浆还有邵衍新发现的国外的枫糖,不但味道复有层次感,香味也绝非单一的桂花糖浆能比的。等到猪油渣跟着出锅,他到粥灶边看了下火候,刷一下就把其中一个粥盖给掀开了:“齐活!”
屋里的徒弟们愣了两下,随后开始齐声欢呼。这一顿粥他们从昨天忙到现在,亲眼看着邵衍将各种原料用不同的方式处理下锅,耗费的精力物力绝不是平常的腊八粥能比得上的。锅里翻滚着的浓郁的粥米甜香随着升腾的水蒸气开始四处游荡起来,邵衍取来勺子搅一搅,舀起一勺来,紫酱色的厚粥里原材料几乎都被煮化,顺着勺子的边缘大朵大朵地滑落。特选的八味原料不同时间下锅,得到的效果也好的出奇,滚滚而来的浓香是将食材的鲜美激发到最高点的证明。
“田小田,拿个保温壶给我。”邵衍看了眼手腕上前几天严岱川买回来的手表,已经快到中午了,“你舀一壶粥,桂花糖和咸料都另外带一点,一会儿打电话给我爸,让司机过来拿一下,送去给严岱川。”
严岱川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好长时间在家里都见不到人了,只是经常会吩咐人给他带回来各种各样的东西——衣服鞋子装饰品什么的。难道年末的时候房产公司也会特别忙?这里面的门道邵衍是搞不清楚的。
“哎。”田小田赶忙去了,他师父也不是头一回这样干。田小田还记得自己在A市时见到严岱川第一面的情景,那时候他师父可和那人一句话也不肯说呢,前几天穿着簇新的衣服回餐厅之后就总是开始给人家送吃的了。
田小田有些奇怪,他师父什么时候开始戴手表了呢?以前都不戴的,难道不是因为不喜欢戴吗?
腊八粥被几个高壮的徒弟联手搬出厨房,一锅放在店里,一锅搬到门口去。粥米浓郁的香味顿时离开厨房,开始充盈更广阔的空间。田小田搓着手,笑眯眯地扬声道:“今天腊八节,御门席感谢各位的捧场,邵小先生亲自下厨煮的腊八粥,免费人手一碗。祝各位来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众人那个舒坦啊,大厅里原本吃得兴起的也放下筷子跟着鼓起掌来。这段时间随着御门席的红火邵衍的手艺也给传开了,他虽然带着徒弟,可徒弟们弄的东西跟他总归是有区别的。邵衍这两个字现在就是御门席的金字招牌,难得碰上他亲自下厨一次,客人们大叹自己运气好,一个个都激动地不成。
粥配着小菜一桌一碗送上去,女人们还好说,慢悠悠地品尝能品尝好久。男人们吃到了合心意的口味,西里呼噜一下就倒没了。小菜里猪油渣和酸萝卜不分上下地受欢迎。一堆人去问可不可以额外售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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